虎姑

程曉祥

虎姑屬虎，又大我們一輩，在社區除了書記就她資格最老，且又愛擺“老資格”，我們背后都稱她為“大姐大”。

虎姑的確“大姐大”。這不，星期一是她負責打掃衛生。不論刮風下雨，虎姑都早早地來到社區，辦公室的角落旮旯都被她揩拭一新，仿佛把一位位灰塵滿面的老婦，點化成一個個面目清新的少女。但有一條，在地板未干爽時，辦公室的同事萬萬不可踏上半步，若有人膽敢“非法”入內，定會遭虎姑一頓河東獅吼。

單位新來一位年輕姑娘，大學剛畢業，上班第一天早早蹦進了辦公室，頭頂上四個電風扇“呼呼呼”地扇開了花，只見虎姑弓著背拖地，汗流浹背，正欲上前打招呼，只見虎姑大吼一聲：“站住！怎么這么不懂譜？又弄臟了地板！”虎姑那圓溜溜的身軀上下起伏，彈跳得像一只充足了氣的皮球。姑娘抬著腿僵在那，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得想變成一朵云飄走得了。

虎姑還在怒目圓睜時，那姑娘說了聲“抱歉”，忙接過拖把，將腳印一掃而光。地板快干時，上班的同事陸續來了。

“喲，青青早！”書記夾著一沓文件跨進了大門。“來，來，介紹一下哈，這位是我們單位新來的同事青青，有文化的小鮮肉。今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問問同事，特別是王主任，她是我們這個團隊的業務精英呢。”

“王主任好，請以后多多指教！”青青弓著蝦腰，日本小女人似的連連低頭。“哪敢當啊！現在的小鮮肉可比我這塊老臘肉厲害多了。”虎姑眼皮也不抬一下，拿出一支護手霜，“叭叭叭”的，左手拍拍，右手拍拍。“你這個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書記見青青忙去了，回頭責怪著虎姑。

青青挺活泛，每天早早地上班，主動打掃辦公室里的衛生。把所有桌凳擦得锃光發亮，還自掏腰包，送給每人一盆小綠植，特意為虎姑泡上一杯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

虎姑漸漸對青青有了好感，不再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一張木了個把月的臉，好似過了嚴寒回了春，充滿溫暖的氣息。調解居民糾紛是虎姑的強項，她手把手教青青，把自己多年積累的工作經驗，毫無保留地傳授，讓靈活的青青在工作上突飛猛進，很快能獨當一面。

第二年年末，老書記即將退休。同事們一致認為虎姑晉升是順理成章的事，并私底下改口稱虎姑為“王書記”。虎姑嘴上批評同事不該亂說，眉眼卻笑成了月亮彎，那圓溜溜的身軀更似充足了氣的皮球，歡快地彈跳著。虎姑的工作熱情空前高漲，對待前來辦事的居民，輕言細語，耐心細致，熱情服務。空閑時還給同事們講點帶“色”的笑話，逗得大家咯咯笑個不停。也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虎姑的快樂傳染給所有的同事，那年辦公室里年味來得特別早，人人都笑逐顏開，一片祥和。

春節過后，上級領導突然宣布，領導班子啟動四十五歲以下，大學本科學歷的年輕人。虎姑剛好過完年四十余六，這下徹底關閉了她的晉升之路。可以想象，本來十拿九穩的升遷，轉過背煙消云散，虎姑情何以堪，面子哪里放？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新書記的候選人，竟是那個自己一手栽培的青青！虎姑勾著頭，平日那像充足了氣的圓球身軀，此刻仿佛被抽了氣嘴放了氣，軟軟塌塌，萎縮了一大圈。

青青走馬上任。虎姑借故請假出外旅游，沒有參加青青的任職會議。收假上班后的虎姑，清瘦了許多。她帶來一包五顏六色的上乘桑蠶絲巾，一條條地抖開，親手系在同事們的脖子上，并故意拖長嗓子夸張地“嘖嘖”贊個不停，偏偏給青青一個“白板”，讓她難為情。

近段時間，虎姑做完本職工作后，跟同事打個招呼說家里有事，便風風火火離開辦公室。我們感覺虎姑變了，都暗暗責怪她不該鬧情緒，影響了工作。青青知道虎姑心情不爽，欲言又止。

直到有一天，社區內的五保戶楊大媽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進辦公室，激動地說：“王主任好人啊，這半個多月我臥病在床，她天天上門給我做飯、洗衣，擦洗身子，把我家料理得清清爽爽，比親閨女還親咧！”

同事們這才恍然大悟，原以為虎姑早退是鬧小情緒，哪知她在一聲不響地幫助他人。大家把贊許的目光投向虎姑，只見虎姑滿臉羞澀，竟像個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