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響一輩子的小事

月方

有些事是會影響你一輩子的。

比如畢淑敏寫過，她小時候參加合唱。指導老師懷疑她唱歌跑調、又害怕去掉她影響演出隊形，就只許她張嘴不許她出聲。畢淑敏說，這件事影響了她一輩子，至今她都不敢放開喉嚨歌唱。

又比如一位同事的女兒，因為一次考試不及格，被老師罰站著上課一星期。一米七零的個子，被罰站在教室中央，像被外力吊著的桿子，想著地卻落不下來。女孩拼命彎腰拱背，似乎想抵消這股摸不著的外力。至此，女孩兒再也挺不直腰桿。即使她上了大學，再不被罰站了，也是如此。

有些事，是真的能影響你一輩子。

比如，那時青春年少，她剛剛從護士學校畢業出來，嫩蔥一樣的年紀，嫩蔥一樣的帶點辛辣的小心眼。她看到換藥間的辦公桌上有兩支價格不菲的抗菌素，被長久地擱置著蒙了灰。她想肯定是沒人要了。而她前兩天剛好失手打掉了兩支這樣的藥，藥房里至今躺著她的欠條。于是，她迅速地把它們收了起來……

第二天早上，護士長忽然問起，姐妹們都搖頭。她也搖頭。護士長沉下臉：“那兩支藥是那個農民老爹的，我正準備等他出院幫他退……”邊說邊用雷達一樣的目光掃過面前的這群白衣天使。慌了，肯定慌了，因為她的眼神飄忽起來。護士長知道了，肯定知道了，因為有洞悉的表情在她臉上一閃。

于是，她趁人不備把那兩支藥送了回去，乖乖地自己掏錢交還了藥房的欠賬。

從此，她再也不敢動任何小心思。護士長雷達一樣的目光，像影子一樣地印在了她心里。

這一輩子，她都不會成為壞人。

我敢肯定，是因為青蔥的她就是我稚嫩的曾經。

那天坐車回老家。一個和曾經的我一樣稚嫩的女孩子，在后面輕聲哀求地喊：“阿姨，能不能借給我一點錢……”我詢問原因，她開始輕輕地啜泣：放假人多，車費漲價，而她算計好的錢付車資還差五元。我點頭，一個不會計劃的孩子。而先生是位善人，就替她補上了那五元錢。

中途，女孩先下車，她澀澀地看了我們一眼，不打任何招呼，就在前面消失了。

我忽然憤怒起來。而先生卻說：“五元錢，會影響她一輩子的……”

聽著先生沉穩的語調，我又開心起來。五元錢很小，買不到西餐店的一塊披薩吧，是自由市場的一雙手套吧？是富足生活的一雙棉襪吧？而五元錢又很大，是上帝賜給我們的一支畫筆吧？握起來輕輕一抹，就在一個嫩白的生命上渲染了一叢溫暖的黃……

僅僅是一遞，就完成了一張普通錢幣的特殊使命，這樣的一遞何其珍貴何其重要又何其高尚！

于是，在車上，我就細細地想：小小的善舉能影響別人一輩子。

先生說是的。真的，有些舉措能影響別人一輩子。可能你不會在意，可能你將它忽視，但是無可否認，當下一個生命軌跡因其而變的時候，你會驀然想起，說，哦，有些事……

【原載《許愿樹》】

插圖 / 推卸責任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