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夢人與貓

一

深夜，我戴上翅膀，在居民樓上空徘徊。一戶人家的窗子里有淺淺淡淡的暖黃色燈光。我飛到窗口一看，是一個婦人的臥室。房間溫馨簡約，墻飾與壁畫可以看出女主人不凡的品位。我化作紙片潛入房間，到了女主人床前。我閉上眼睛，念念有詞，沒幾時，手里就捧了個淺黃色的水晶般的圓球，飛出窗子。

飛到居民樓上空，白貓在屋頂蹲坐著，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紙片人，今天又有什么收獲？”我收起翅膀，很不滿意地糾正它：“什么紙片人，我的職業是偷夢人，比那名字好聽多了。”白貓咧開嘴笑了。

我在一個月前遇到白貓。那時我躺在自家床上，數著窗外樹上僅存的幾片樹葉。我得了很難治好的病，必須在家靜養，沒辦法同正常孩子一樣活蹦亂跳。媽媽和醫生每天來喂我喝極苦的藥。

那天下午，白貓從窗子里跳了進來。我還沒來得及驚訝貓為什么會笑，它開口說話了：“你好，你是喬知吧？我這里有一份工作，叫偷夢人。只要你學會偷夢，你就能恢復健康，還會有甘甜的水晶球夢境享用。但如果停止偷夢，后果也很嚴重。”它不顧我的訝異，舔了舔烏黑的鼻子，直直望向我。

我看向它琥珀色的眸子，猶豫了一會兒，想起苦澀的湯藥，想起父母或擔憂或憐憫的眼神，咬了咬牙，堅定地說：“我接受。”白貓縱身一躍，跳出窗子。

當晚，白貓和我偷偷溜出去，他告訴我怎么偷夢，又送了副透明的翅膀給我，“記得，不要被人抓住翅膀，偷夢人不會被普通人捕捉到，但被抓到翅膀，就難以脫身了。”白貓囑咐道。

我由最初的小心翼翼與緊張局促，逐漸變成了一個熟練的偷夢人。我偏愛女性——花季少女的夢境有一種青澀的香氣;成熟女人的夢境帶著端莊優雅的意味。小男孩的夢境有時過于兇狠猛烈，硬得硌牙，也有的帶著他們暗戀的女孩頭發的香氣。

我的身體真的一天天好了起來。

二

我和白貓身披星光，坐在屋頂上。

白貓琥珀色的眸子好看極了，它笑著說：“喬知，你多久沒做夢了？”我才發現終日游蕩在別人的夢境中，自己竟再沒做過夢了。“你有夢嗎？”我問白貓。它瞇縫著漂亮的眼睛說：“成為貓以后，生活無憂無慮，還要什么夢。”

我一口吞下那位女主人的夢，偷別人的夢突然頗有些沒滋沒味。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飛到樓頂，一家窗戶透出來的細弱粉光吸引了我。我湊到窗前，發現一個長相甜美、十幾歲的小女孩，睫毛卷卷翹翹，安然入睡。我大喜，潛入房間剛想偷夢，小女孩睜開了眼。我想逃，翅膀卻被抓住了。小女孩驚喜地說：“你是偷夢人？”

我目瞪口呆，不知說什么好：“你……你……知……”

小女孩興奮地坐起來說：“我祖母告訴我，她遇到過一個偷夢人，還跟她成了朋友，可后來偷夢人消失了。她告訴祖母，偷夢人被抓住翅膀就無法脫身……”

我心中滿是懊惱，帶著怒氣說：“你想干什么？”女孩棕色的眸子像琉璃一樣清澈，笑起來還有甜甜的梨渦，只是頭發異常稀疏。

女孩仍笑吟吟的，但聲音有些哽咽：“我得了白血病，做了化療，頭發……爸爸媽媽為我著急上火，也都病了，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出去跟朋友玩了。”

我不由得想起自己，低下頭去，伸出手來：“你好，我叫喬知，是偷夢人。”她握住我的手，眼睛閃閃發光，懇切的語氣掩也掩不住：“祖母說，偷夢人有特殊的魔力，能讓我有健康的身體……你可以幫幫我嗎？一天就夠了，我想出去看看。”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猶豫半天告訴她：“明晚給你答復。”女孩滿懷期待地看著我，點了點頭。

第二天白天，我找到白貓。白貓知道后，臉色陡然變了：“你在想什么？”我小心翼翼地問：“有什么后果？”白貓氣結，盯著我說：“你決定了，是嗎？”

三

晚上，我潛入女孩的窗子，她已等了好久，翹首期盼著我的到來。看見我，蒼白的臉頰有了幾分活力。我笑了笑，伸出手說：“我帶你去偷夢。”我帶著她飛出窗外。

女孩深吸幾口空氣，看著滿天星光，看著郁蔥綠樹，眉目含笑。我按照白貓教我的方法，拉起她的手，去偷盜夢境。

女孩覺得新奇，興致勃勃，直到天色漸明才回去。入睡前，她拉住我的手，遲遲不愿松開：“喬知，謝謝你，我滿足了，我的這個夢境送給你。”

我把女孩的夢境拿來。女孩的夢帶著空氣的清香，帶著純真美好的甜味。這是我第一次得到人們主動給我的夢，也是最令我回味無窮的一個夢。

不知怎的，我落下淚來。

四

我變成了一只貓，也是一只毛色純白的貓，但與白貓不同的是，我有深黑色的眸子。

當我跳上屋頂時，白貓已明白了一切。它無奈地看著我笑了，隨后蹭了蹭我的頭。我看到它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淚流下來。

沒錯，那日白貓除了火冒三丈地告訴我帶女孩飛出窗戶的方法，還告誡我，翅膀是偷夢人的專屬。我想讓女孩永遠享受自然和星光，我把翅膀悄悄地放在了女孩的床前，并給她留了紙條：“以后你就是偷夢人了，你的病會好起來的。”我失去了翅膀，也失去了這份能讓我身體變好的職業。我成為了貓。

我不知道白貓是怎么變成貓的，但我猜，它之前一定是個充滿活力的少年。我咧開嘴，向白貓露出了貓的笑容。

成為貓的生活簡單又快樂。我和白貓在院子里跳來跳去，感受青草的香氣，品嘗清晨的露水，搶奪花里的香蜜，在屋頂看滿天星光。我想象著，那個患白血病的女孩戴著翅膀穿梭在夜間，她的病逐漸好起來，可以出門散步，親近自然。

一切似乎都很好。

那個無云的下午，我和白貓在園中嬉鬧，突然透過窗戶，我看到媽媽憔悴的面龐。這幾天，我開心得忘乎所以，忘記了為我操勞擔憂的家人。我愣在原地，被突如其來的難過和失落侵襲。

白貓在一側安靜地坐著，不言不語。

五

一早，我從床上醒來，伸了個懶腰，睡意朦朧中，突然意識到異樣。我跳下床，站到鏡子面前，果然，我又恢復了人形。

我下意識地尋找白貓，媽媽推門進來，難掩內心的激動與欣喜：“醫生說你是個奇跡，喬兒，你的病漸漸好起來了。”我抓住媽媽問：“白貓呢？”媽媽詫異道：“哪有什么白貓？咱家從不養貓。”我沖出門，找了又找，始終沒有白貓的影子。

接連找了幾天，仍一無所獲，我哭了很久。這天晚上，我做了許久未做的夢，白貓出現了，夢里它是少年的模樣，但我認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我泣不成聲地質問：“你去哪兒了？”他笑著說：“你有愛你的家人，有正常的生活，怎么能跟我一樣做個好吃懶做的貓？一定要好好生活，喬知。”

我哭著醒來，一顆琥珀色的水晶球出現在枕邊，像白貓的眼睛。

六

我的病一天天好起來，生活也恢復了常態。日復一日的學習中，我總會想起跳進我窗口的白貓。

陽光正好，照得那顆琥珀色水晶球閃閃發光。

康子越：山東省東營市第一中學2019級1班學生

指導老師：胡愛萍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