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的“國家現代化”趨勢

王付東

朝鮮在近幾年進行了一些調整，但是國際社會卻未予以足夠注意，往往認為朝鮮在幾十年間一直踏步不前，仍維持原有的政治、社會和文化模式。本文將梳理近年間朝鮮在政府和社會重點領域的代表性變化，一窺朝鮮經濟體制轉型的深遠影響和國家發展方向。

個人意識覺醒與社會階層重塑

上世紀90年代發生的嚴重經濟困難，促使朝鮮的配給制發生變化，市場活動開始萌芽，給了長期在集體制下生活的人們以自主謀生的機會，一定程度上催生了市民意識和社會力量的增長，也對朝鮮的治國之術提出了新的要求。2009年，朝鮮曾進行貨幣改革以打擊市場活動和征收民間依靠市場活動積累的財富，此舉罕見地引發民眾的不滿和抵制，總理金永日被迫公開道歉，主持貨幣改革的計劃財政部長樸南基等多名官員受到懲罰，甚至在2013年的張成澤判決書中仍提及此事，稱“張成澤又是2009年在背后操縱千古逆賊樸南基、濫發數千億元朝幣、造成嚴重經濟混亂和擾亂民心的元兇”。

經濟轉型推動朝鮮社會的財富分配發生重大轉變，社會分層也因之蛻變。在此前朝鮮的社會分層中，黨、政、軍以及國有企業的公職人員排序靠前。市場經濟使朝鮮社會階層發生重塑，金錢成為衡量人們地位的重要參照物之一，過去的那種等級意識逐步弱化。新的商人階層出現并且力量漸增，此前在社會中屬于邊緣角色的個體商販、“錢主”的地位提升，女性因更擅長參與市場活動地位也獲得提升，而體制內的普通階層則變得衰落。值得關注的是，朝鮮目前也興起了網購業務，快遞員成為眼下的熱門職業。

反腐和國家治理方式的現代化趨勢

雖然外界很難知悉朝鮮國內腐敗問題的具體情況，但朝鮮腐敗問題的嚴峻性可以從朝鮮領導人近年密集強調反腐的舉動中略窺一二。

2016年2月，金正恩在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和人民軍黨委員會聯合會議上強調掃除腐敗行為和官僚主義。同年12月，金正恩在全國基層黨組織負責人會議上再次批評基層出現的腐敗行為。在2019年新年致辭中，金正恩公開宣布“要加強對破壞黨群渾然一體、侵蝕社會主義制度的濫用權勢、耍官僚和營私舞弊的一切行為的斗爭”。4月9日，金正恩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強調“要徹底根除慢性的形式主義、要領主義、主觀主義、明哲保身、失敗主義、濫用黨權和官僚主義等一切消極現象”。4月12日，金正恩在最高人民會議上的施政演說中表示，“黨和政府把反對侵害人民利益的濫用職權、官僚主義和腐敗行為的斗爭看作關系國家存亡命運的問題”。2019年，外媒也多次報道，朝國內正在進行如火如荼的反腐敗運動，以鞏固政權安全。

市場經濟的興起和社會的變化，客觀上推動著朝鮮政府管理體制和治理方式的變化。一是施政理念更為重視民意和民心。金正恩時代高度強調“人民大眾第一主義”，把發展經濟、改善民生和服務民眾作為新政權的核心要務，無疑是對新的社會意識的因應。2016年5月，金正恩在勞動黨七大全面闡述“人民大眾第一主義”，要求“尊重人民，把民眾利益放在最優先位置”。2019年4月，金正恩稱，人民大眾第一主義就是堅持黨、國家和人民是命運共同體。朝鮮日益顯示出重視民意和輿論的現代治理方式。金正恩公開承認“未能完成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的承諾，感覺很內疚”，他喜歡接近普通民眾，塑造出愛民、親民形象。2014年5月，朝中社主動披露平壤市高層公寓樓坍塌事故，金正恩對此“心如刀割、徹夜難眠”，人民保安部長崔富一、人民內務軍將領于亨徹公開向市民謝罪。這在朝鮮非常罕見。

二是政府管理中強調說服和感化，淡化強制色彩。市場化的發展和個人意識的覺醒，促使朝鮮在日常管理中減少強制手段，增加柔性管理。在改革早期，朝鮮政府對于市場行為的管束較為主觀、隨機，但在2005～2010年間政府以強制手段管控市場導致民眾強烈反彈后，朝鮮逐步改革了管理方式，對農民市場和小商販的態度日益寬容，由限制和防范轉為合理利用。韓國媒體報道說，金正恩曾指示“不要過于管制小商販”?，F在朝鮮綜合市場的數量和規模都有明顯增加。

朝鮮學生在平壤地鐵站閱讀報欄內的報紙。

三是弱化社會管控，社會風氣更為寬松。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以來，隨著商業市場的興起，朝鮮社會的人口和信息流通速度增加，社會的封閉度開始發生變化，嚴密的社會管制變得較為柔性。1998年朝鮮修改憲法，明文規定了居住、搬遷的自由，集體主義的色彩逐步淡化。近年間大量到訪朝鮮的外界觀察者發現，金正恩上臺以來，朝鮮社會風氣日益開放，居民對外國記者和游客不像以前那樣躲避，而是愿意回答一些問題了。

從“教化治國”到“以法治國”

以前朝鮮更依賴領袖和勞動黨的意志、指示和命令來治國。經濟轉型開始后產生了多樣的思想意識和社會行為，因此迫切需要健全法律和規章制度來管理社會。

近年，朝鮮領導人多次強調法治。金正日最早提出建立“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金正恩也特別重視法治建設。2019年4月金正恩在施政演說中表示，“朝鮮一定要完善國家的法律體系，強化法律在國家社會生活中的作用”，“要根據現實制訂法律規章和規定，更加細分化、具體化和科學化，與時俱進地進行補充修訂”，“全社會要發揚遵紀守法的風氣，樹立守法意識。廢除雙重制度，堅持法律適用的科學性、客觀性、公正性和慎重性”，“朝鮮一定要建設成為法律保護人民、人民遵守法律的最優越的社會主義法治國家”。

為推廣法治，朝鮮開始注重完善法律法規、宣傳守法意識，逐步推行依靠法律規章來管理社會。2000年至今，朝鮮修訂或新頒布了大量法律法規，對于社會關系中的大部分領域都用法律來界定，特別是對于市場行為中出現的私有物品、知識產權、繼承、公民權利、經濟權限等予以承認和保護，加入了許多帶有市場因素的法條。2004年，朝鮮首次推出針對大眾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法典》（類似于法律匯編），收錄了112項法律，共1095頁，用以向民眾介紹本國法律，推廣法治觀念。金正恩執政后，強調要用法律、規章管理經濟和居民日?；顒?，減弱“人治”色彩。朝鮮繼續出臺和調整大量涉及多領域的具體的法律法規和規章制度，力爭適應社會現實的變化。朝鮮的《刑法》修訂中也明確規定了各種反社會主義的犯罪行為及其處罰措施，開始借鑒國際標準，強調人權保障，體現出現代法治化的趨勢。韓國統一研究院公布的《朝鮮人權白皮書2017》顯示，金正恩上臺以來對精英層嚴格管束，而對民眾較為包容。

金正恩時代國家治理呈現出的“現代化”特征，可視為上層建筑積極因應經濟基礎轉型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