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個“問題少年”

【韓】文在寅

上小學時，我并不顯眼，個頭不高，身體瘦弱，性格內向，從來沒引起過老師們的注意，也不記得課下與老師單獨見過面。

每到學期末或學年末，老師就會發放成績單。一直到五年級，老師都用“秀”“優”“美”“良”“可”來打分，我的成績單上“秀”很少，大部分是“優”或“美”，有時候還有“良”。我對成績不怎么上心，父母看了成績單也沒批評過我。

那時上初中還是要考試的，所以上了六年級以后學校放學就很晚，幾乎天天都有考試，還經常有模擬考試。就這樣，到了4月份的時候，我才第一次知道自己算是學習好的學生。

有一天，班主任找我談話，夸我成績非常好，告訴我如果去他家上課外輔導班肯定能考上一流學校，讓我回家把這話轉達給大人。我才知道班里學習好的同學，從五年級下學期開始就上班主任的課外輔導班了，放學之后他們都到班主任家里學習到很晚才回家。課外輔導班的學費對于我家來說根本無力承擔，于是我就直接跟老師說家里沒錢，回家以后，我也根本沒跟父母提這件事。

那時的我很單純，什么也沒想，就一門心思地努力學習、參加考試。體育考試的項目有跑步、跳遠、投擲、引體向上等。我胳膊沒力氣，引體向上無論如何也做不了。朋友說喝醋能讓骨頭變軟，就能做引體向上了。我信以為真，趁母親不在家，去廚房拿起醋喝了一大口。那時的醋可不是現在這樣的釀造食醋，而是冰醋酸。那東西一入口，嘴里就像著了火一樣。幸虧我當時立刻吐了出來沒有咽下去，萬一咽了下去，后果不堪設想。即使那樣，我的嘴唇、口腔和食道還是腫得厲害，我幾天都不能正常吃飯。難受是一方面，更痛苦的是我覺得太丟臉了，好久都抬不起頭來。后來，聽說這事在后輩中傳開，成了為考試不要命的經典段子。

萬幸的是，我最終考上了當時釜山地區最好的學校——慶南中學。我所在的小學能考上這所中學的學生沒有幾個，父母也是打心眼里高興。這可能是我出生后最讓他們高興的事了。父親特意帶我去國際市場的校服店，為我量身定做了一套校服。校服店老板知道我考上哪所學校之后，對我們表示了祝賀。當時父親無比自豪的樣子，現在我都記憶猶新。

考初中這道坎兒過了，考高中就輕松多了。

慶南中學位于市內的富人區，學生也大多來自富裕的家庭。開學第一天我就發現，很多人入學前就在校外的輔導班里學過英語了，已經能夠流利地讀英文書了。走廊里貼著“Boys，be ambitious”之類的標語，我們窮人家的孩子還得花力氣才能讀出來，弄明白意思。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在心里比別人矮了一截，過去的小學里，窮人家的孩子很多，而這里的氛圍則完全不同。

玩的方面也完全不同，我的零花錢跟別的孩子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我和他們很難玩到一起。第一次去朋友家里，看見人家的房子、院子，還有家具，我驚得目瞪口呆，這些對我來說簡直是太豪華、太奢侈了。更要命的是，同學家里干活的人管他一口一個“少爺”地叫著，這時，我更是沒了底氣，變得畏首畏尾。

我在學校圖書館待著的時間越來越長，讀書是我覺得最幸福的事。喜歡讀書的習慣是受父親影響，父親出門做生意一走就是一個月，每次回來都會給我買適合我讀的圖畫書、兒童文學和偉人傳記之類的書。有《安徒生童話集》、姜小泉先生的兒童文學作品，還有為小孩子編寫的《普魯塔克名人傳記》等，也有《沒有家的孩子》等外國作家寫的長篇兒童文學作品。這些教科書以外的書，讀起來太有趣了！在爸爸買來新書之前，每一本我都要反復讀上兩三遍。

體會到讀書的樂趣后，我就對讀書變得如饑似渴了。因為父親不做生意后再也不給我買書的緣故，每次新學期開始時，我不光讀自己的書，比我大3歲的姐姐的書也都被我翻一遍，我把能讀的內容一口氣讀完。后來進了初中，我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圖書館這樣的地方！那里的書可真叫無窮無盡，我碰到什么就讀什么，完全沉醉在書的海洋中。記得初中二年級有3個月左右的時間，我每天都在圖書館待到閉館，幫管理員整理好椅子才回家。

一直到高中畢業，我只要有時間就去學校圖書館看書，或者借書回家看。最初讀的是韓國小說，后來是外國小說，再后來就是各種各樣的書，我涉獵的領域也越來越廣。當時讀書也沒什么系統的計劃或者目標，就是胡亂讀。在初中、高中的6年時間里，我確實讀了很多書，讀書讓我了解了世界，體察了人生，培養了社會意識。

我上初中時曾讀過金燦三教授的作品《不花錢的環球旅行記》，它在我的心中深深種下了一個環球旅行的夢。當然現在不做這個夢了，但是我曾在尼泊爾、印度徒步旅行過，還走過絲綢之路，也算是圓了當年的夢吧。

現在我還喜歡讀書，或者說已經不再是簡單的喜歡了，簡直是中了印刷物的毒。我無論去哪里旅行都要隨身攜帶一些書，因此每次行李都很沉重。哪怕是休息的時候，如果手邊沒有書就會覺得心里空空的。

課外書看得太多，學習成績自然就落下了。我覺得升學考試并不怎么重要，只要學習成績保持在中上等，我就心滿意足了。就算在考試期間，父母看見我看課外書也不怎么管我。因為我的成績一直還可以，所以他們相信我做的是我應該做的。

父母在我上初中、高中的六年時間里從來沒有嘮叨過我的學習，也沒干涉過我，就是一直信任我，把一切交給我。但這份自由并沒有被我用到學習上，而是用到了“旁門左道”上。最后考大學時，我為自己的不努力付出了代價。但是通過讀書，我的內心世界得以成長，社會意識得以產生，我認為用這些來補償那些損失，足矣。

我很好奇報紙上面的內容。當時的報紙上還摻雜著很多漢字，最初我只是挑沒有漢字的連載小說之類，后來就逐漸看摻有漢字的報道。讀來讀去，通過上下文就能猜出漢字的意思，從而學會了常用漢字。

進入高中后，腦子里想的事多了，對社會的反抗心理也產生了。我所在的慶南高中動輒就說自己是“漢江以南的第一高中”，有很強的自豪感。當年雖然也很重視高考，但跟今天不同。學習基本是讓學生自己學，這也是由于每所大學的入學考試科目不一樣。

高三時，很多學生都抽煙、喝酒，一般情況下學校就裝不知道。我學會抽煙、喝酒后，就整天跟愛玩兒的孩子們混在一起，喜歡上足球后，又跟踢球的學生走得很近。學習是一天不如一天，朋友倒是交了不少。

后來，我在學校還受了處分。高三春游的時候，因為學校高考之前不再組織秋游，那一次就成了高中最后一次集體出游了。自由活動時，我跟朋友一起去附近的村子買酒回來喝，結果喝多了，搞得其中一個人醉得站都站不住。我們非常擔心被發現，果不其然，集合的時候他在班主任面前醉得不省人事，無奈之下，我們只能實話實說。最后幾個同學把他背去了醫院，洗了胃后才清醒過來。該怎么處理我們幾個，學校猶豫了好久，考慮到我們最后說了實話，沒有隱瞞，只給那個喝多了的同學停學處分。

后來暑假快要結束時，我跟同學踢足球，比賽之后，我們在學校后山抽煙喝酒、放聲高歌，被值班的教導主任給抓住了，結果學校給了我們所有人停學處分。初中、高中時我的外號是“問題少年”，一開始是由于我的名字，這兩次事件后，我真的成了“問題少年”。

我父母很久都不知道這些事。他們可能也猜到我學會了抽煙、喝酒，但總覺得我不會出什么大紕漏，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我上高中時，大學生還不像今天這么多。上了高中就算是很有知識的了。今天，高中生在人們眼里還是個小孩，而在那個時候，社會上已經把高中生當作成人看待了。

總之，那是一段既純粹又美好的時光。

（楊進摘自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命運：文在寅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