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免“團結稅”

黃萌萌

2019年11月14日，德國副總理兼財政部長奧拉夫·朔爾茨向媒體表示，德國政府內部已達成一致，將自2021年起大部分停征“團結稅”。該稅種是1991年兩德統一后引進的，旨在解決德國東西部發展不均衡的問題、支持東部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并減少東西部在基礎設施方面的差距。該稅引入之初，對德國就業者的所得稅、公司稅和資本利得稅的征稅比例一度高達7.5%，1998后降為5.5%。根據德國政府的最新決定，2021年起，按照不同收入條件劃分，德國90%的個人納稅者將不必再繳納“團結稅”，6.5%的納稅者將繳納降低額度的“團結稅”，而3.5%的收入最高的納稅者仍需按原額度繳納“團結稅”。

減稅是主要目的

2014年起至今，德國聯邦政府嚴守“赤字為零”的平衡財政預算原則。在歐債危機中，平衡財政政策在應對金融危機、維持經濟和社會穩定過程中發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目前全球不確定性因素增強，出口導向型的德國經濟體景氣指數降低，德國聯邦政府認為有必要盡快采取減稅措施，促進公共投資并優化私營部門投資條件。2019年，德國政府把改善社會保障住房、家庭減稅以及增加數字化基礎設施投資等作為優先事項，削減“團結稅”也成為減輕中產階級和低收入者納稅負擔的重要手段。按德新社估算，減免方案實施后，2021年德國政府稅收將減少109億歐元，約3550萬納稅人每年可少繳幾百至上千歐元的稅金。

柏林墻遺址。

事實上，德國政界對于“團結稅”的意見分歧一直存在。2013年，聯邦總理默克爾曾提出2019年后停止征收“團結稅”。默克爾表示，前東德一些地區基礎設施狀況已趕超了前西德部分地區，不應再按地理劃分向前東德地區提供基礎設施建設補貼，而應根據全德國各地實際經濟發展需求，有目的性地動用聯邦政府財政款項。德國納稅人、特別是西部老聯邦州的就業者對于“團結稅”的聲討也一直存在。此外，西部老聯邦州的一些基礎設施也面臨年久失修的問題，對于德國東部新聯邦州多年來持續獲得重建資助“不公平”的抱怨不絕于耳。

從財政效率上看，引入“團結稅”致使部分項目過分依賴政府補貼，未能有效發揮促進德國東部發展的作用。而且“團結稅”如同其他稅金一樣，直接流入國家財政收入資金池，而非專屬用于新聯邦州的基礎設施建設，如該項目的相關收入也部分被用于支付德國在第二次海灣戰爭中所分擔的費用，及向東歐和南歐國家提供財政支援。

并不意味著東西部差異不復存在

德國財長朔爾茨接受采訪時表示，“團結稅”被減免，標志著德國統一以來的東西部共同發展是成功的。然而，細觀德國社會不難發現，兩德重新統一后，德國新、老聯邦州在政治、經濟以及文化認同等方面的融合仍差強人意，近年來各種差異甚至有擴大趨勢。可以說德國統一的后遺癥猶存，融合任務任重道遠，“團結稅”的減免并不意味著德國統一的進程就此“圓滿結束”。

政治上，2015年難民危機沖擊歐洲社會各個層面，德國在2016年曾接收110萬難民，安置難民所帶來的財政負擔引起部分德國納稅人的不滿。德國社會右轉趨勢增強，東西部“政治文化”裂痕擴大，其后的州選舉以及聯邦大選中政黨格局碎片化趨勢明顯，德國東部地區成為民粹政黨的大本營。據統計，東部新聯邦州有27%的男性選民將選票投給了民粹主義政黨——德國選擇黨。對難民與移民是否持開放態度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具體聯邦州經濟發展程度。德國統一后的28年來，德國東西部之間的經濟差異并未因德國西部聯邦州不斷向東部“輸血”而得到根本改變，即使東部的基礎建設部分超越了西部地區，東西部的經濟表現仍存在相當大的差異。大量東部年輕勞動力涌入西部聯邦州以尋求更好的就業機會，新聯邦州在1991年到2013年間平均人口流失率約為13.9%，總人口由1450萬下降至1250萬，而流失的人口大多前往老聯邦州。在2015年后的難民危機中，經濟較薄弱的東部聯邦州的年輕選民對難民的排斥情緒更加強烈，即使其接收難民人數比例少于5%。

經濟上，東西部經濟的結構性差異遠未消弭。在20世紀90年代統一過程中，新聯邦州的經濟遭到沉重打擊，大部分原東德經濟體被清理，導致地區失業率居高不下，很多東部人的工作履歷也變得一文不值。即使近年來德國東部吸引了不少國內外企業的投資，今日德國東西部的經濟差距仍然非常懸殊，新聯邦州的勞動生產率一直低于老聯邦州。東西部經濟差距的根源在于結構性差異。一方面，東部地區缺少自己的現代大型跨國企業、銀行和保險公司，此類企業往往能創造非常高的經濟價值，德國這類企業的總部大都設立在老聯邦州;另一方面，新聯邦州缺乏發展中小企業的傳統。

德國東西部居民的個人經濟狀況差異亦日趨擴大。若進行凈財富值比較，包括不動產在內，老聯邦州的人均凈財富值達到140600歐元，而新聯邦州的人均凈財富值僅為61200歐元。新聯邦州的不動產價格較低，而購買不動產也由于較高的失業率和較低的工資收入而受阻，這影響了新聯邦州民眾的資產構成。從收入情況看，新、老聯邦州的全日制雇員的純收入差距逐漸變小。兩德統一之初，新聯邦州居民收入只是老聯邦州居民收入的47%，1997年，該比例增長至75%，但自此以后，增長勢頭便陷于停滯。目前，新聯邦州就業者平均工資約為西部的80%左右。

文化上，時至今日不少德國人對來自“另一邊”的同胞仍沒有太大興趣，東西部缺乏共同語言。德語口語里戲謔地將東部和西部居民分別稱為“Ossi”和“Wessi”，這是“心理認同分界”仍然存在的體現。東部人常被認為是“牢騷滿腹、缺乏信任感和謹小慎微的”，而東部人對于西部人的印象可概括為“傲慢、拜金和官僚作風嚴重”。德國老聯邦州有64%的民眾以及新聯邦州77%的民眾認為統一過程尚未全部完成，東西部真正融合尚需時日和社會各界的共同努力。然而需要注意的是，這與德國民眾普遍將兩德統一視為“成功之舉”的觀點并不完全矛盾。四分之三的德國新聯邦州民眾認為，德國統一是值得歡欣鼓舞之事，老聯邦州也有三分之二的民眾持同樣觀點。

減免“團結稅”并不意味著德國統一28年后的東西部融合已順利完成。有觀點認為，統一后的德國融合與轉型過程將持續50年。目前來看，德國新、老聯邦州居民經濟與文化認同上的趨同很難在短期內實現。即使兩德統一被大部分德國民眾視為積極的歷史事件，德國東西部之間的裂痕猶在。至于這種裂痕是否繼續擴大與德國經濟形勢發展以及東西部間貧富差距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