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塔 王羽涵

阿格內斯·斯梅德利,瓦爾特·博薩德,羅伯特·卡帕和埃萬斯·F. 卡爾松(從左至右)? Archibald T. Steele

瓦爾特·博薩德 攝,中國空中武裝力量(雙重曝光),1930 年代? 瑞士攝影基金會 /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當代歷史檔案館
從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到華北事變,到1937年的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軍侵占中國東北,蠶食華北,直至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彼時,許多外國記者、外交官和知識分子聚集在中國,目睹了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害。其中便包括了攝影師瓦爾特·博薩德與羅伯特·卡帕。而他們都試圖通過攝影成為戰爭中的“第三只眼睛”。
在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二層展廳,自2019年10月29日至2020年5月3日一直展出博薩德和卡帕兩位杰出攝影師的170余件展品(包括博薩德作品109件,卡帕作品33件,文獻及影像30余件)。這是兩位攝影師的作品首次同時出現在觀眾面前,而影像之間的互文也讓每位凝視照片的人能有機會從不同角度來審視中國這一時期的戰爭景象。
博薩德是《柏林日報》《圖片郵報》和《生活》等重要雜志的瑞士記者,曾經在中國生活和旅行8年左右,并作為中國抗日戰爭無偏見的專家揚名在外。他的聲音被西方世界所傾聽,他的攝影為世界所關注。
卡帕則是當時聲名遠揚的戰地記者,來中國一行是為荷蘭制片人尤里斯·伊文思的影片《四萬萬人民》擔當攝像師。卡帕把中國人民對日軍的抵抗看作歐洲反法西斯斗爭的平行運動,他期望能在前線捕捉到振奮人心的報道。
博薩德和卡帕曾是好友,也是《生活》雜志的競爭對手。他們不約而同地報道類似的事跡、洞察相同的戰爭畫面。然而他們的表達方式卻有所不同:博薩德對中國文化有著深入的了解,在中國擁有廣泛的人脈,其中不乏當時最有影響力的一群人。他多次親身遠行考察了解中國,曾長期居住在北京,浸染在中國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同的是,卡帕是懷著理想主義愿景來到中國的,他在中國僅僅停留了幾個月。作為一位流動攝影工作者,他的拍攝任務充滿困難,因為他是影片團隊中的一員,而這個團隊被國民黨持續地監控。他總是感到自己的才華被束縛,但他依靠勇氣和機智接近沖突的前沿,即便如此卻還是記錄了大量令人震撼的故事。
展覽分六個單元,以時間線索,重新觀看歷史,分別是:第一次國民大會和日本占領滿洲(1931年)、西北探險(1933~1936年)、第二次中日戰爭爆發(1937~1945年)、農村動員(1938年)、延安之行(1938年)、羅伯特·卡帕和瓦爾特·博薩德——來自漢口的平行報道(1938年),全面展現了1931~1938年之間南京、北京、上海、重慶、青海、山東、內蒙、武漢、延安、徐州以及東北三省等地的風貌。

瓦爾特·博薩德攝,北京附近抗擊日本侵略軍的據點,1933 年? 瑞士攝影基金會 /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當代歷史檔案館

瓦爾特·博薩德攝,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學生,1938 年? 瑞士攝影基金會 /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當代歷史檔案館
作為在1930年代來到中國的兩位西方攝影師,他們留下來的影像各自有什么特點?
蘇丹:美國攝影師卡帕久負盛名,但他來中國的時間比較短,而且是帶著任務來的,被監控著,行動比較受限。而瑞士攝影師博薩德從1931年來到中國至1938年離開,在北京生活了很長時間,因此他的照片中既有和平時期中國的社會風貌,也有戰爭期間真實的“至暗時刻”。而且博薩德是一個非常善于社交的人,他的交際能力讓他能拍到很多政治人物,比如蔣介石、宋美齡以及當時的一些將領,等等。同時他也是第一位被允許到延安采訪的歐洲記者。當時去延安這個機會讓卡帕很羨慕。卡帕是對社會主義思想非常狂熱的青年,一直想去延安,但最后都沒有得到許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當時他倆作為攝影記者的競爭也是很激烈,因為歐洲所有的媒體刊物都對這些中國的照片趨之若鶩。
這次展覽為什么將他們的作品進行并置展示?
蘇丹:因為他們的鏡頭感不一樣,攝影意識不一樣,放在一起是一種相互補充,記錄下艱難的抗戰時期。就像剛才講的,博薩德在中國待了很長時間,他是真熱愛中國,所以他鏡頭下的所有人物很從容。而卡帕參加過許多重要的戰役,他是那種會全力沖到最前線,用身體挑戰極限的攝影師,將影像推到高潮。因此從畫面來看,前者從容、淡定、客觀,后者緊張、刺激、充滿懸念。

瓦爾特·博薩德攝,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的演講,1938 年? 瑞士攝影基金會 / 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當代歷史檔案館

羅伯特·卡帕攝,受傷的士兵,徐州前線,臺兒莊,1938 年?美國國際攝影中心 / 馬格南圖片社
展覽將他們并置,就是將社會性與血性并置,從這個角度來比較就很有意思。從文獻上來看,兩者之間也有相互聯系,一是競爭、二是幫助。在展覽中,同時展出了很多文獻,其中從博薩德的書信中可以看到,他的立場是非常同情當時的中國的,對侵略者心中充滿厭惡。雖然他也拍了當時很多是本軍隊的情況,但可以看出他有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在您看來,這批照片最有價值的地方是什么?
蘇丹:對于這批照片,中共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認為不少照片可以彌補目前一些文獻的不足。比如1938年武漢淪陷之后,博薩德和卡帕都留在了武漢,當時的南京已經失守了,國民政府聚集了一百多萬軍隊守衛武漢,這是一次得到全世界關注的會戰,全世界的正義力量都希望中國能在戰爭中獲勝。而博薩德和卡帕記錄了當時戰役前后很多狀況,包括戰爭動員、如何輸送軍隊到前線,戰爭期間的平民,等等。
雖然最后中國軍隊損失慘重,但他們的照片將中國社會、民眾非常積極正面的形象通過照片傳播給世界。不同于早一批來中國獵奇的西方攝影師,他們沒有刻意記錄中國人怪異消極的狀態,反而真實地呈現了中國人堅強不屈的一面,所以我覺得他們是非常偉大的。

羅伯特·卡帕攝,觀看中日空戰的人群,漢口,1938年? 美國國際攝影中心 / 馬格南圖片社

羅伯特·卡帕攝,空襲警報響起時尋找避難所的人群,漢口,1938年?美國國際攝影中心 / 馬格南圖片社

羅伯特·卡帕攝,日本空襲后正在滅火的平民,漢口,1938年? 美國國際攝影中心 / 馬格南圖片社
而且博薩德在延安拍攝的照片也是非常重要的,包括給毛澤東拍攝的肖像,延安的窯洞等艱苦環境的照片,在某一張照片中你還能看到,戰士在冬天還在穿草鞋。
關于這批照片,您希望觀者能從中留意到什么?
蘇丹:攝影是最有質感的研究歷史的一種文獻。它能超越大量的文字描述,一下子就能還原歷史的狀況。文字描述可以煽情,而攝影可以提供很多真相,什么都不用說你就能從照片中看到歲月的殘酷和人的堅毅。
對這個展覽的理解和觀看應該是多方面的,一個是從國家歷史來看,這一段中華民族經歷了這么大的挑戰,最后我們獲得了勝利,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另一方面,從照片中可以看到當時的抗戰,中國的情況是得道者多助,我們作為被欺辱的一方,同時也是奮力抗爭的一方,得到了全世界的關注。據說當時有成千上萬來自歐洲的志愿軍,幫助我們抗戰。雖然二戰期間德國、意大利、日本結成邪惡的軸心,推行法西斯主義、納粹主義,但從照片中可以看到,有些給平民提供救助的車身上有德國標志,所以可能當時的戰爭情況是非常復雜的。這也讓我們能夠進入到一種復雜性的視角去回溯戰爭。我想歷史不應該是由只言片語定義的,而是有很多信息組成的。哪怕是在一個邪惡的時代,也永遠有人性的溫度、正義的力量。
這次展覽的策展人也是瑞士攝影基金會館長彼得·普夫倫德研究博薩德有二十多年,他手里掌握著非常多的文獻,這次合作我們也學到很多東西。可以說,這是一個低調、安靜、非常有深度的展覽。
這是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第二次影像專題展覽,請問在攝影方面,咱們一直以來的策展思路是怎樣的?
蘇丹:一定要關注攝影,今天的藝術博物館不關注攝影就看不到前途。因為圖像作為一種研究歷史的
方法,是非常重要的。盡管攝影的歷史不到200年,但我覺得它改變了研究歷史的一種方法,它是一種佐證,要為歷史找證據的話,攝影是很重要的。
另外就是在今天的藝術領域,絕對不能忽視攝影。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在策展方面,第一階段會側重于歷史的影像,讓人知道攝影這個藝術門類對于博物館來說是重要的。之后循序漸進會涉及一些當代話題,因為攝影作為藝術,有它自己的本體語言。所以,以后的展覽思路可能會從紀實歷史文獻逐漸走向對圖像藝術性的認知。

展覽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