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詩篇（四首）

海湄

故鄉啊故鄉

我還是寫一寫我的故鄉

寫老去的人民，寫替代和被替代的必然

寫傳說中的白蛇和它的孩子

寫大槐樹和烏鴉群

寫杏樹和桃樹

寫出外謀生的人

如何請求妻兒的原諒

寫我的舅舅獨自背著一把瓦刀

從一個熟悉的清晨，走向無數個陌生的傍晚

如果我情感豐沛

我還想寫一寫苦巴巴的鄉親

寫寫每家院子里的麥稈和玉米秸

寫寫每個女人的手指甲，在美麗的編制器皿上

如何從嬌嫩到蒼老，從圓潤到撕裂

寫寫每個男人流在地里的血汗

寫寫他們為這片貧瘠的家園

從躬身如牛到疾病纏身

如果我還有愛，我會繼續愛老舊的家園

愛善良和木訥的鄉鄰，如果我寫下的有過虛妄

請接收我的矯正，因為年久，鐮刀上的血跡

亦然變成了染上了霜凍的傷疤，我的嬸嬸

在疾病里熬，沒有熬到兒子娶媳婦

如果可以，我還愛這小小的山村

愛一雙雙從未白嫩過的手

西 部

我要說說西部

說說西部干打壘的房子

說說一年四季的風，和在風中走來走去的

駱駝，說說駱駝的腳掌平穩而有力

說說蹲在長城下躲風的老漢老婆

用沒有門牙的嘴講著一些

令你驚訝的故事

說說他們圪蹴過的地方

過去蹲過別人，以后還會蹲著別人

人像稍縱即逝的風，過后就知道沙子和沙子

不過是交換一下位置而已，羊群盯著地皮

啃食任何可以咬動的草或荊棘

哺育和跪哺都需要吃喝拉撒

說說這里的孩子王和平

他說想擁抱一下我

西安，還不夠寒冷

其實，今天還不夠寒冷

還沒有霜附在大門的銅吊環上

在清晨搖晃的，只有廊外的石榴樹

殘存的石榴已經黑了

只有桂花的香氣

彌留在長廊里

紅衣綠褲的女人在唱秦腔

她回頭問我會不會唱

沒等我回答她就轉身又唱起來

在此后的演唱中，她一直背對著我

她把癡情和凄婉的寓意，送過每一個障礙物

倔強，耿直，狂放的大秦之聲

像晚秋的風，橫掃金黃和鮮紅的奢靡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想象秦王揚起黑色的大氅

在棕色的馬匹上掀起大雪

我固執地相信這個夢

是可以愛了再愛的

見到黑水河

黑河的頂端是祁連雪峰

黑河借著山勢而下

它的縫隙，是森林和土地

我住在谷底，當水帶著風吹到透徹時

能隱約看到遠處的雪

有一次我走進村莊

看到樹木后面大片的向日葵

它們的金黃落在水面上，似乎掩蓋著水的年齡

我這幾十年的生命在它經年的流淌里

宛如一截草莖在水面上

稍作的停頓

黑河留給張掖一個段落

這個段落，讓我讀到了流逝之美

后來，我在一場大雨中離開

河水在旋渦中回旋

感到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