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海邊（組詩）

巫昂

等我老了

等我了，但感覺還在

我會坐著輪椅

輕輕地

從你們的大長腿兒上

碾過去

尖聲尖氣地說謝謝

幾個月幾個月

不睡覺，看著你們

用指頭戳一戳

那里，和那里

這樣的老才值得期待

混世魔王

你說：我不會再找女友

除非有個人像你一樣有趣

相處的時光確實輕松

我不用哭

你也不用安撫

我們總是談論些出格的事情

深夜醉酒飆車

在荒漠里追趕一頭鷹

赤身裸體跳進冰湖

你充滿活力沒有邊界

你始終戴著我送給你的不必結婚的戒指

有相似信念的人

在世界末日

應該坐在同一條船上

痛恨自己多美妙啊

把沙漠送給一只鷹

是理所當然之事

我們為了從不懷疑彼此

舉杯慶祝

和詩人戀愛

和詩人戀愛

就像一個詞遇到另一個

溫度合宜的詞平靜相處

激烈沖撞的詞撕毀彼此

請盡量不要和詩人戀愛

除非你帶了足夠的句子

有病菌的、干凈極了的

兩個詩人坐在一起

就像面對無暇的鏡子

模仿對方微笑、害羞

喂給對方一杯水和葡萄

在室內光線足夠的情況下

一次又一次地觀賞他透明的心臟

趕在死神光臨之前

為這無情的愛

寫一首悼詞

島

你買下一座島

打算在此久留

你買完島后才發現

沒有任何一種交通工具

可以去往島上

你的愛人她死于臟器衰竭

你的媽媽她走遠了

你作為自己的兒子

承繼了香火

也吞噬著悲哀

那島上僅剩一只綿羊

羊毛、羊血、羊皮、羊肝

閑置無用

痛苦已經變舊

新的還沒有產生

我處于痛苦的斷檔期

我給痛苦批發市場打電話

打聽他們下一次何時到貨

電話忙音，專程去一趟又不值當

在痛苦面前

我真是個雛兒

沒有它我不知所措

有了它我將爬上高樓

緊貼在七級大風的胸口

求你，求你垂憐

夜晚海邊（二）

是時候結束這種混亂

抓住射出去的箭的末梢

跟非虛構握手言和

還有在鄉下養病的你

腳趾頭上的硬傷

心里的舊傷

那日你坐上車

我揮手道別

這五年像灼熱的燈泡

灌滿了自來水

你的方言中沒有愛人這個詞

我是后天習得的

我們從夜市買回過一對玻璃杯

我和你已經摔爛了一只

它們還在

我發了一張

碼頭上燈光迷離的照片給你

它的辨識度很底

我們不曾在這樣的桌椅前相聚

吃一大只烤龍蝦

和罐裝啤酒

我沒有向你提供唯一的

持久鎖定的懷抱

四十歲后，被拒成為家常便飯

我們反復無常的心

恒溫恒濕的心

夜晚海邊，坐在

穆斯林博物館門外的草坪上

燈光迷離的照片

沒有提供更多的破案線索

錄制的聲音沒有發出去

我從海水中舀出一勺蜂蜜

這能讓你吃飽嘛？我的愛人。

贊美詩

我迎來了雨

又迎來了黑暗

我還來不及為黑暗寫一首贊美詩

絕望與希望絞成一團襲來

臭的希望，香的絕望

好的人、壞的事情、有頭有尾的人生

我在滑翔傘下找到了把它從萬米

高空拽下來的麻繩

熔漿與火炭

我打算把火炭掩埋到沙土之下

讓熔漿在地表之下三萬米遠行

緩緩前進的悶熱的地下沙

模仿了水的形態

但顯然

比水暴烈

我看管不好它啊那誰

一小杯酒就會讓它

原形畢露

幸好我們都有豐富的王顧左右而言他的經驗

我們能看管好自己的語言

也能馴化自己的行動

能把花兒修剪停當

也能把果子存儲到巨大的倉庫里

杜立明，山東聊城人，現居淄博。生于七十年代，寫詩，兼及小說、散文。著有詩歌集《五月的最后一天》《四月》《我的詩經》。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淄博市作協副主席，淄博市詩歌創作委員會主任，淄博市首屆簽約作家，山東首屆作家研究生班學員，魯迅文學院山東中青年作家研修班學員，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