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西南畬族舞蹈的藝術特征探析

劉小霞

（麗水學院民族學院，浙江麗水323000）

畬族是一個有著悠久歷史的民族，歷經千年的輾轉遷徙逐漸定耕于以浙西南為“弧心”的閩浙贛交界區，成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重要成員。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畬族形成了獨具本民族特色的燦爛文化。舞蹈作為其傳統文化體系中非常重要的載體，生動反映了畬族的宗教信仰、風俗習慣和審美情趣，其獨特的舞蹈形式、舞蹈文化，吸引了全世界民族民間藝術文化愛好者的目光。在當今“民族的”即是“世界的”現代化語境中，加強對畬族舞蹈的研究，對創造和構建符合當代審美意識的畬族文化體系有著深遠意義[1]。本文從畬族舞蹈的本體出發，以浙西南為中心，探究畬族舞蹈藝術特征形成的根源，描繪畬族舞蹈的具體藝術特征，力求較全面深刻地把握畬族舞蹈藝術特征，深化畬族舞蹈研究，求教于方家。

一、浙西南畬族舞蹈藝術特征的形成根源

浙西南畬族早期的舞蹈與日常勞作、傳統習俗、文化交融等生產生活息息相關。

一是日常勞作。舞蹈與人們的生活緊密相連，是人人都可以參與的具有廣泛群眾性的活動。“舞蹈源于生活，是對人類生產勞動等日常動作的加工、提煉，是表現社會生活的一種形式。不同民族的生活環境、宗教信仰、生活習俗等方面存在差異，所以每個民族都有一些典型、獨特的日常生活動作。”[2]從傳統畬族文化來看畬族舞蹈的形成，大多是從日常的生產生活中總結出來進行創造、傳承并流傳下來的，具有明顯的地方生活形態，如最具代表性的“坐蹲步”就是以模擬山區動物的步態發展而來的。而且浙西南的畬族舞蹈主要以民間原生態的歌舞形式呈現，表演的演員大多來自本土畬民，這些歌舞源于生活，充滿著濃厚的生活氣息，感情純真自然。如畬族的迎客舞是畬家兒女們迎接客人時所跳的舞蹈，以表達人們對客人的歡迎和尊重，舞姿變化不大、節奏歡快，體現出畬族熱情好客的待客禮俗、文化與風情。

二是傳統節俗。畬族是一個古老的民族，擁有很多鮮明的傳統習俗，四季當中總有一些日子值得紀念，如，“二月二”“三月三”“六月六”“七月十五”等。在這些節日所舉辦的地方習俗活動中，通常能看到表現畬族傳統文化、民間風俗、社會風貌和民族個性的傳統表演節目。除此之外，在春耕秋收以及進行婚喪嫁娶等特殊時刻，也都有與之相對應的舞蹈表演，例如畬族的婚配（婚嫁舞蹈）、喪葬（祭祀祈福舞蹈）、勞作（采茶舞）、民間手工藝（彩帶舞）等。畬民在歌舞中祭祀祈禱，用歌舞迎接貴客，在勞動中歌舞，并以歌舞來贊美生活與愛情。

三是文化交融。畬族雖然長期處于封建社會經濟和政治的“邊緣地帶”，但在長期的社會經濟交往中，畬族與周邊的“主流”社會發生廣泛接觸，在畬漢雜居交界地區，畬民始終沒有停止與主流社會的交往與互動[3]。在此過程中，漢族文化的要素也不斷滲入畬族的文化之中，不斷豐富完善畬族的文化體系。畬族舞蹈在其演變的過程中也體現了對漢族舞蹈、文學、音樂以及其他一些藝術元素的吸納與融合。通過不斷地有機融合，畬族舞蹈不斷地發展，呈現出更強的可塑性、生命力與表現力。經過專業訓練的舞蹈團隊演繹的畬族舞蹈作品也具有更高的藝術價值。

二、浙西南畬族舞蹈的藝術特征

“民間舞蹈是民族傳統文化的組成部分，它的傳承方式，不是依靠語言文化，而是以人體動態保存文化與表現文化為主要特征，而且是在一定環境中、在群眾之間直接進行傳承的。”[4]畬族舞蹈是畬族人民集體創作的成果，舞蹈表演程式變化緩慢，保存著許多原始生活的形態，承載著不同歷史階段的民族文化，與人們的傳統觀念、民俗活動緊密結合，世代相傳，不斷發展，具有獨特的民族文化特征和鮮明的表演風格特征。

（一）民族文化特征

畬族舞蹈與浙西南畬族生產生活相互促進、相互影響，形成獨特的藝術文化特征，主要包含了農耕文化、巫文化、民間手工藝文化、民間體育競技文化等四大方面。

1.農耕文化特征

從傳統文化上看，畬族屬于耕獵民族，其生計模式經歷了游耕時期的“游耕狩獵”向農業經濟時期的“牛耕鋤種”的轉變，“男事耕耘，女務紡織”成為定耕后畬民生活的寫照。畬民在長期的生產勞動中創作了許多反映農耕文化的傳統舞蹈。農耕文化在畬族舞蹈中的體現，主要是對農耕勞作過程的描述和模擬。插秧、砍柴、搖毛竹、舂米、采茶等典型的農耕動作都可以通過藝術化的表達，使之在不同形式的舞蹈中展現。《木拍舞》反映了畬族人民的勤勞品格。舞者手持畬族民間具有特色的竹木進行拍擊，基本打法種類很多，彼此穿插跳躍，變化多端，節奏清脆悅耳，配合自然協調，場面熱烈，情緒歡騰。《采茶舞》反映畬族女性勤勞樸實，以及勞動過程的歡樂情緒，動作靈敏活潑，手部的采摘動作豐富多樣，舞步靈巧輕盈。《砍柴舞》中有正面打、抬腿打、轉身打、翻身打等各種擊打動作，節奏由慢到快，反復變化，舞姿靈活敏捷，腳下以“小跳悠腿步”和“踏步蹲”為主要步伐，手腳同時順著左右進退的韻律不斷旋轉，動作輕快明朗，反映著畬民勞動的艱辛，同時也表達了畬民勞動時喜悅的心情。

2.巫文化藝術特征

巫文化在各個民族都有其各自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畬族的巫文化集中表現在祭祀活動上，與盤瓠圖騰崇拜密切相關，闡釋民族起源，歌頌始祖史績，喚起民族的尊嚴和自豪，增強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畬族巫文化集中體現在畬族的祭祀舞蹈中，如功德舞、傳師學師、安祖舞、靈刀舞、龍頭舞等畬族祭祀舞蹈都很好地詮釋了巫文化對畬族舞蹈藝術文化的影響。代表性舞蹈有景寧《功德舞》，整體風格樸實單純、高亢健朗，多以重復和對稱為主，以示崇敬，氣氛莊嚴肅穆。演繹時，主法1名，護法4～6名，所有成員皆頭戴獸冠，身著神裙，手持龍角、鈴刀等各異法器進行敲擊，口中吟唱，時而高亢，時而低沉，場中聲韻悠揚，神裙飛舞，極具觀賞性。舞蹈時的手勢、步法和道具獨具特色，表達對先祖的崇敬、追思和祈福，滿足民眾審美和情感宣泄上的需求，抒發溯本求原的民族之情。

3.民間手工藝文化特征

畬族的民間手工藝文化源于畬民的物質生活需要和精神需求，是畬族女性勤勞智慧的象征，不僅起到美化民眾生活的作用，還能傳達出民族特有的思想和情感。透過畬族民間手工藝，不僅能了解到畬族的民俗風情，更能從中感受到更深層次的文化內涵。由于經濟文化的不同，各地區的畬族手工藝之間存在著區域的差異。畬族的婚嫁舞蹈是畬族傳統文化較為突出的表現形式，從婚嫁習俗的服飾特點可看出，其蘊涵豐富，寓含畬族人的精神、信仰、價值取向等內容，帶有濃厚的文化色彩。浙西南的民間手工藝有編織、剪紙、刺繡等，涉及畬族衣食住行等各方面，富有強烈的地方特色和獨特的民族特色，是畬族民間文學和民間藝術的重要載體，對研究畬族文化、歷史、民風民俗等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5]。如原創的畬族舞蹈《磐磐之音》在服飾和道具設計上是一大亮點，融入了畬族的編織、繡花等民間手工藝術元素：穿著紫色與黑色相間的畬族服飾、頭部晃動著銀光閃閃的鳳凰頭飾、身系極具特色的傳統織繡“彩帶”，表現了勤勞勇敢的畬家兒女對生活的無限憧憬之情。畬族的婚嫁習俗與其他民族的婚俗在形式與內涵上都有極大的區別，體現出鮮活的畬族特色，從中可窺見畬族的傳統習俗、人生禮儀及發展歷史。

4.民間體育競技文化特征

畬族的民間體育競技種類繁多，游戲中帶有競技因素，大都具有鮮明的山區特色，體現出濃郁的民族風情。這些游戲競技因地制宜逐步發展，符合畬族的實際情況，體現了民間文化的內涵。在漫長的歷史過程中，處于浙西南地區的畬民，在生產、勞動、娛樂等社會活動中，創造了適宜山區開展的、地方特色濃郁的民族傳統體育。這些畬族民間體育項目為畬族舞蹈在技術上的提升提供了有益借鑒，豐富和創新了畬族舞蹈的表現形式。在麗水地區盛行的體育競技項目穩凳、操石磉、搖鍋、龍接鳳、打柴棒、畬拳等，都是頗具民族特色的運動娛樂方式。《畬山樵歌》便是很好的例子。道具為長約1 m的竹竿和柴刀，表演時左手拿竿附和，右手持柴刀主動擊打竹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融入了單打、對打、雙拋對接等武術套路，體現了表演內容的豐富性和表演形式的多樣性，展現出團結統一、和諧奮進的民族凝聚力。

（二）表演風格特征

畬族舞蹈的動作、動律、形態主要源自日常生活，擇取“坐蹲”“悠蕩”“手語”等動作語匯來形成自身風格，表現率性而發的人物情感，反映畬民獨特的審美情趣。

1.體態特征

從畬族舞蹈的體態上看，一般上身動作較為松弛隨意、四肢靈巧、全身姿態柔軟、舉止如流水緩步，坐胯、塌腰、屈膝等是常見的基本體態，這與山區的勞動生活、宗教禮儀及地方習俗有著密切的關系。例如，舞蹈《簸》中灑脫豪放、悠揚純美的體態，給人以安詳和諧的美感，動態形象中帶有明顯的宗教心理因素，具有一種勞動所形成的身體協調之美，體現出極強的藝術創造性。《哭嫁》中動作行走時的“穩”“沉”步態中展現了畬族優美、嫵媚的體態特征，獨特地表現了畬族人民婚嫁習俗的場景。舞蹈《燃情畬鼓》描述了浙西南畬族人民在政府領導下實行民主改革的歷史過程，以束縛、解放和釋放的三段情感結構，表達了畬族人民內心的真摯情感。舞蹈演員的體態動律表現在低矮、快慢、沉重的形式中，表現出“無屈不成動，欲動必先屈”的特征，體現出剛健而沉穩的感覺。而《祭祀舞》中豪放、灑脫、雄獅般的情緒，則展現了畬族舞蹈另一面氣宇軒昂的體態動律。

2.動律特征

畬族舞蹈語匯較少，手、胯、腳是其主要的表現動作，其中以“坐蹲步”和“悠蕩步”這兩種基本舞步最具特色。“坐蹲步”由畬民居住在山上勞作或行走時的姿態發展而來，其動律強調胯部的往下坐、膝蓋的屈伸和重拍向下的特征，由此形成由腿部的“顫”“頓”和腳的左右、進退、踮步行進的蹲、踏、點、步的上下動律特點。在做動作時上身略微前傾，下身姿態是支撐腿全腳著地，動力腿腳尖點地，富有彈性，表現了沉穩健美的風格特點。如《祭祀舞》是以胯部坐蹲為主要動作表現，《鈴刀舞》則以進、退、踏、蹲為基本步伐。“悠蕩步”是根據趕走鳥獸的動作凝練而成，即主力腿配合動力腿做上下起伏，體現出以“蹲”起“悠”、以“悠”帶“蕩”的動作動律特征，具有剛柔結合、粗獷質樸的風格特點。畬族舞蹈中的“手勢”特點獨具特色，如《手訣舞》中根據手語的不同表意形成手型的變化多樣，在舞蹈中加以身體舞姿配合，將具有鮮明地域特征的肢體語言展現得淋漓盡致。

3.音樂節奏特征

畬族音樂曲調樸素單純，節拍上較自由，曲目常出現多種節拍交替，如將2/4拍轉至3/4或1/4，伴有各種打擊樂器伴奏，大多比較規整、平穩且簡單。祭祀舞蹈中的音樂多中音、多反復、節奏強，從而形成粗獷、明朗、古樸的舞蹈風格。受音樂節奏的影響，畬族舞蹈在表演風格上動作規范性不強，舞姿造型因人而異，隨意性較強，有相對穩定的形式和固定的動作，又能隨情之所至而即興發揮。不論是生活中的山歌，還是經過藝術加工的現代音樂，都是畬民對生活傳情達意的一種審美藝術形式，是畬民靈魂深處內在情感的自然流露，豐富而廣闊、強烈而炙熱。如舞蹈《畬娘采茶》通過對采茶動作惟妙惟肖的模仿，以手部采摘茶葉為主要動作元素，融合了水流、吆喝嬉笑等聲音元素，給人以真實的陶醉感。舞蹈主要表現畬家姑娘熱愛勞動、渴望幸福生活的美好愿望，展現了濃郁的畬族風情，動作上保留了許多傳統畬族舞蹈的基本動作和要素，體現出俏麗多姿、爽朗明快、質樸純美的風格特征。舞蹈《春山竹謠》通過音樂節奏給予的空間想象，表現了淳樸的民族古風，深厚的民族底蘊，展現畬家少女純潔、溫柔、樸實、秀美的畫面，表現了山里妹子對大自然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渴望家鄉繁榮發展的美好愿望[6]。

三、結語

浙西南畬族舞蹈是畬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在畬族的宗教、婚嫁儀式等活動中孕育出來的。畬民用舞蹈這一藝術形式來表達其對自然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浙西南畬族舞蹈的文化特征主要包括農耕文化、巫文化、民間手工藝文化、民間體育競技文化等四大方面，其表演主要擇取“坐蹲”“悠蕩”“手語”等動作語匯來形成自身風格。畬族舞蹈蘊含著豐富的本民族文化內涵，始終與人民群眾生活息息相關，反映人們的喜怒哀樂，是浙西南畬族人文風情、地方文化的綜合反映。然而，在不斷推進現代化的進程中，如何保存和弘揚畬族舞蹈的藝術精華，破解畬族傳統舞蹈文化生態困局，探索建立多元一體化的發展體系，形成與現階段發展相適應的新時代創新型民族傳統舞蹈文化生態體系，實現畬族舞蹈跨區域、跨民族、跨領域的傳承與發展[7]，是每一位畬族文化藝術踐行者和研究者的時代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