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你的感受

閆晗

綜藝節目《演員請就位》里，有個年輕男演員表演的片段不盡如人意，受到了一些批評。男演員覺得難過，又不好意思當眾流淚，背過身去，再轉回來時眼圈紅紅的。這時坐在導師席上的導演陳凱歌說：“你看你剛剛轉身時的表情多真摯，記住這一刻你的感受，將來放在表演里。演員要真看真聽真感受，然后存儲起來，在需要的時刻調動出來。”

這段話讓我印象深刻，因為寫作也是如此。之前我的專欄文章提到過，表演和寫作的道理是相通的，都要學會共情，才能還原和描摹一種狀態和感受。表演對燈光、攝影等有要求，醞釀和還原同樣的情緒有難度;寫作中積累素材和感受就簡單得多，只需要將其記住，然后隨時可以寫下來。

我家的小朋友特別發愁寫作文，看著作文本上的題目和格子一直發呆，催他動筆寫就愁得要哭出來，感覺沒有什么可寫的。但他平時話很多，經常說出一些精彩的句子。很多學生不會寫作文，其實都是類似的情況，將寫作文和生活割裂開來，認為作文必須是“正確”“有意義”的，要模仿課文，要循著某個套路寫。

我也經歷過這樣的心路歷程，從寫假惺惺的套路到可以表達真實的心情和感受。如今作為一個經常寫文章的人，我感覺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可以成為素材，一切的感受都是有意義的，我對自己誠實，敞開心扉表達真實的感受，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裝腔作勢的作家和裝腔作勢的演員一樣，很容易被人看穿。

我不太相信一些迅速提高作文水平的輔導班，過早地學習套路會限制思維，人生漫漫，一旦思維僵化，以后就很難有大發展。對于寫作，我能提的最中肯的建議，一是多讀書，二是在日常生活中多留心觀察和感受。

有一次小朋友在學校參加足球社團，被某個同學一腳踢來的足球打中臉，流了鼻血，被同學送到醫務室做了處理。回到家里，我看他沒事，跟他說，你要記住這個場景和你當時的心情，以后可以寫在作文里。“你為什么沒躲開？”“我當時愣住了。”“被球打中時你的感受是什么呢？”“我不高興。”“不，不高興太籠統了，你一開始是蒙，然后感受到的是疼，還會有一些惱怒，鼻血流下來是熱的，當時天氣很冷，吹得你的臉是涼的……”情緒和感受都是有層次的，沒那么簡單。

指導小學生寫作就像開選題策劃會，共同從生活中選出可寫、能寫、有很多話可說的事情，引導他自己去完成獨特的表達。有一次老師讓寫詩，我建議他寫寫我們家養過的一條狗，它跟我們度過了幾年的美好時光。他迅速拒絕了，說了句：“它死了，那棵樹下不可能再長出新的狗了。”我頓時覺得，這個句子多好呀，表達有新意又有力量，是屬于孩子的語言，我是想不出這樣一個句子來的。

學生寫作，常常因為生活閱歷不足而陷入胡編亂造。其實生活中的小事，只要有發現的眼睛，一樣可以寫得精彩。并不是重大的失敗才叫作挫折，生活的平靜無波之下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驚濤駭浪，你的每一種情緒和感受都非常重要，學會尊重、辨認和體會它們。

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場景沒有多么波瀾壯闊，卻力圖抓住情感的無限豐富性，將各種感覺、回憶、意念所產生的無比豐富的實感捕捉住。電影《大佛普拉斯》里有一句臺詞：“現在已經是太空時代了，人們可以登上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人們內心的宇宙。”你很難說，登上月球和探索人們內心的宇宙誰的意義更大。

周國平有一句話我很認同：“心靈的賬戶上沒有支出，全是收入。”是的，對于寫作的人和用心體驗這個世界的人來說，的確是這樣，沒有任何一種經歷和感受是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