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討喜又何妨

小野花

我從小就是一個很不討喜的孩子。

大概每個人小時候都經歷過才藝展示的環節吧，那一度是我的噩夢。因為我既不能歌善舞，也不能說會道。我只會低頭揪著自己的衣角試圖回避起哄的大家。那個時候便有親戚評價我不靈光，媽媽每次回家都會惱羞成怒地質問我怎么那么死板。

而我只是默默聽完她的數落，然后又跑到一旁看書去了。如果說不受待見的生活是苦滋滋的，那么閱讀大概就是我那時為數不多的甜蜜蜜了吧。我想象自己就是萬眾矚目還不屑一顧的公主，腳蹬一雙閃閃發光的水晶鞋，身披一襲華麗高貴的繡邊裙，甚至還很熱烈地想象過也會有一個王子，高大帥氣，鐘情于我一人。

是的，我那個時候想要的不僅僅是喜歡了，而是偏愛。我希望全世界能夠有一個人，無論別人怎樣攻擊我，都始終堅定不移地站在我這一邊維護著我。我指望那個人能夠包容我的一切。

六年級的時候，我們班轉來一個似乎和我一樣天然不討喜的女孩子。她的處境甚至比我更糟糕，女同學都紛紛孤立她。原因也簡單，她奶奶是賣咸魚的，她偶爾要去幫奶奶干活，身上自然也會沾染那種不好聞的氣味。我時常看她畏畏縮縮地待在角落的位置，自己內心也莫名地感到陣陣失落。我其實挺理解那種滋味，但是我更害怕再次經歷，于是我左右為難。

那一天放學回家，我在一個小巷子看見了她和她正挑著擔子的奶奶。我避之不及，本想裝作沒看見般走過去。可是她忽然很快樂地向我擺擺手，好像我們相當熟識的樣子。我無法做到置若罔聞，因為心底有個強烈的聲音：“快去呀！快去和她打招呼呀！”

我于是很雀躍地向她揮揮手。她怔了一下，她奶奶則挑著擔子很快地來到我面前，用溫暖的大手掌包住了我的手，我還看見上面深深的皸裂的掌紋。她用慈祥的聲音慢慢地和我說：“謝謝你孩子，肯和我們家小眠做朋友，她性格有些孤僻，你多擔待著點兒她，你有空就來我們家玩兒呀……”我無意間瞥到小眠，只見她臉紅透了，看向我的目光都透露著不好意思。

我鼓起勇氣把另一只手搭在奶奶的手上，然后大聲地和她說：“放心吧奶奶，小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會照顧好她的。”

從那天開始，在班上我就有意無意地找她說話，漸漸地她也敞開心扉了。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就有女生來問我怎么和她走得那么近。我以前挺欣賞問話女生豪邁的大姐大氣質的，然而現在我覺得她也只不過是一腔蠻勇而已，根本好賴不分就帶頭孤立別人。所以我秉持這種態度繼續了一陣子后，她們來找我下最后通牒了，要么回歸群體，要么連同小眠一起被孤立。

小眠聽到消息后驚慌失措地來找我，我安慰她：“沒事的，我早就不想和她們玩兒了。”她聽完我的話居然小聲地哭了。我更覺得這個女孩應該且值得被溫柔以待的，也堅信自己的選擇沒錯。

我和小眠在一起玩耍的時光短暫卻快樂無比，雖然之前在小團體里也有過些許快樂，但更多的還是貌合神離。小眠后來和我說，其實她當初和我打招呼是因為想做個樣子讓奶奶開心，奶奶一直很擔心她在學校沒什么朋友。她還吐露了父母離異，奶奶千辛萬苦把她拉扯大的事情。

最讓我震撼的是那句，她之所以會鼓起勇氣向我打招呼，是因為感覺我們是同類人。我以前是不懂的，不懂原來那種孑然一身不快樂的氣息是能被同類人嗅到的。

很快我們就小學畢業了，之后各奔東西，重新投于人海。不過現在想來，我依舊覺得很值得。我很慶幸自己當初沒有作一個錯誤的抉擇，而是陪伴了小眠一段獨一無二的時光，自己也收獲了友誼與溫暖。我想，也許，不討喜的兩個人聚在一起，就能互相傳遞和接收彼此之間的喜歡吧。

后來的我對于偽裝自己這件事情開始得心應手，就在我以為幾乎天衣無縫的時候，現實又把我打回了原形。

初二的時候生物老師要求我們兩人一個小組完成一個調查課題，當我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不其然，我很迅速地就被剩下來了。其實我們班的女生數是單數，所以肯定會有人沒得選的，只是我發覺自己幾乎沒人猶豫和考慮就被放棄掉時，依舊難過不已。老師讓我和男生同組，我拼命壓抑自己的心酸，還算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老師在講臺上表揚我時，我提不起一點兒興趣，只能勉強擠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晚上回家，我忍不住蒙著頭在被子里放聲大哭。我以為起碼這么多年過去，也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我本該習以為常了，可我卻依舊很在乎，并且因為這份在乎而心酸不已。

現在回憶起來，覺得唯一了不起的，就是那個時候一直形單影只的我，內心還是很期待真正的友情出現的。我告訴自己，只是合適的人還沒來到而已，不必過分心急。

以前特別害怕的那些糟糕的感受，后來倒也都統統消失不見了。也許都在我大步往前跑的路上，被一個名叫成長的怪獸吞掉了吧，它同時還給了我一些姍姍來遲的美好。

現在想來，我并不痛恨那些曾令我困擾不已的事情，我只是可憐彼時不夠自信的小姑娘。她本來不應當這樣的。正如劉墉先生的那句話：“即使一個人也要活得像一支隊伍，為自己的心靈招兵買馬，不氣餒，有召喚，愛自由。”她本來可以活成那個樣子的。

也是后來，我才開始明白，其實討喜本身就是一個不大正確的概念。我們應當隨心所欲地做想要去做的事情，過想要去過的人生。況且，一味地犧牲自己迎合他人才換得的喜歡，是不會長久的，因為基礎就很玄乎。除非，你有足夠把握自己人生的信念與力量，并且在這一過程中，漸漸吸引到喜歡你的人。否則，討喜本身并不能給你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收獲，你反而會受其困擾。

其實，人真正要討得的恰是自己的歡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