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



在理查德·阿維頓(Richard Avedon)童年的某個夜晚,他和父親走在紐約第五大道上,欣賞街上形形色色的商店櫥窗。阿維頓的父親在這條街上擁有一家不錯的服裝店,名字叫作“阿維頓的第五大道”。而他的母親也來自于一個成功的服裝制造商家庭。在父母的影響下,理查德·阿維頓從小對時尚和藝術就極為熱愛。
不同于其他和父親在第五大道散步的夜晚,那一天,阿維頓注意到廣場酒店前一個拿著相機的禿頭男人——他讓一位漂亮女士靠在一棵樹上,看了看相機,又抬起頭,稍稍整理了下女士的衣服,然后拍了幾張照片。過了一段時間,阿維頓在《時尚芭莎》雜志上看到了那張照片。
“直到幾年后我到了巴黎,才明白為什么那個男人要選擇那棵樹:廣場酒店的那棵樹,樹皮剝落的樣子和你在香榭麗舍大街上看到的樹一模一樣。”阿維頓多年后回憶道。童年的那一個特別時刻激發了他對時尚攝影的興趣,也開啟了他成為一代時尚攝影大師的征程。
1923年,理查德·阿維頓在紐約出生。在父母服裝生意和時尚攝影的影響下,阿維頓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在父親的店里拍攝服裝,并在12歲時加入了YMHA(希伯來男青年協會)攝影俱樂部。
少年時期的阿維頓對詩歌也產生過濃厚興趣:他在德威特克林頓高中上學時,與后來成為著名作家的詹姆斯·鮑德溫聯合編輯學校的文學雜志《喜鵲》,并在高三時被評為“紐約市高中桂冠詩人”。
|始于“時尚”
高中畢業,阿維頓進入哥倫比亞大學,主修哲學和詩歌。但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他不得不放棄學業。帶著父親給他的祿來相機,阿維頓進入美國商船隊服役,擔任攝影師的二等助手,負責為商船隊的船員拍攝證件照。他回憶起這段經歷時描述道:“在我意識到自己要成為一名攝影師之前,我一定拍了十萬張臉。”
服役2年后,阿維頓離開商船隊,進入紐約社會研究學院,跟隨當時作為《時尚芭莎》藝術總監的阿列克謝·布羅多維奇學習攝影,并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被聘為《時尚芭莎》的攝影師。至此,理查德·阿維頓的攝影師職業生涯開始了。
1945~1965年,阿維頓在《時尚芭莎》做了20年的專職攝影師。與大多數攝影師喜歡在棚內拍攝相反,阿維頓拒絕使用雜志的攝影工作室,而是把拍攝背景選在大街、夜總會、馬戲團、海灘和其他不太尋常的地方。在他的時尚照片里,模特經常處在運動中。比起只是扮演衣架的角色,他們在阿維頓的鏡頭下看上去更貼近生活,且富有生命力。這樣的奇思妙想也成為了他在時尚攝影界的標志之一。
《多維瑪與大象》——這幅阿維頓一生中最著名的時尚攝影作品,就是他在《時尚芭莎》工作期間完成的。當時的著名模特多維瑪,穿著法國時裝設計大師克里斯汀·迪奧設計的高級定制晚裝,在馬戲團與一群拴著腳鐐的大象合影。畫面構思巧妙:女人與猛獸,纖細柔弱與粗糙簡陋,現代與原始;元素一分為二,形成巨大的視覺反差。
盡管阿維頓對這幅作品并不十分滿意:他認為模特的腰帶應向左側飄去,這樣才能與抬起的象腿相呼應。但這并不影響照片在發表后贏得驚人的矚目和贊譽,它成為阿維頓最讓人過目不忘的經典之作,奠定了他在時尚攝影界的地位。
|忠于“人像”
阿維頓曾說過,時尚攝影是自己謀生的手段,而人物攝影才是自己一直以來想要從事的更深層次的工作。
或許是因為曾在商船隊為船員拍攝證件照的關系,阿維頓對“證件照式”的人像攝影情有獨鐘——單色背景,人物居中,正面直視鏡頭,面部表情突出,穿著打扮隨意。他也不會像照相館那樣,在燈光和構圖上美化顧客,而是盡量拍出人物的真實狀態。
有時阿維頓甚至會故意讓畫面曝光過一點,從而將人物從背景中更好地分離,讓人物細節一覽無余。而在他鏡頭下的公眾人物,展現出的也通常是在他們面具下更人性的一面。為促成這一點,拍攝時阿維頓甚至經常問被攝者一些嚴肅的問題,試圖捕捉一些不同尋常的瞬間。
1957年,34歲的阿維頓已功成名就,他計劃在紐約拍攝溫莎公爵及其夫人。拍攝當天,溫莎夫婦愉快地到達現場。在阿維頓準備好相機之后,他突然告訴這對夫婦一個消息:“在來這里的路上,我乘坐的出租車碾過了一只被打死的狗。”溫莎公爵夫婦是愛狗之人,聽聞這個消息隨即表示震驚與難過。這時,阿維頓按下了快門。這張照片當時在國際上引起轟動,很多人覺得溫莎夫人像一只癩蛤蟆,英國保皇派也被激怒。并且,那句“被車碾過的狗”只是阿維頓的謊言。他事后評價溫莎公爵夫婦時說道:“他們愛狗比愛猶太人還多。”做出這樣評價的原因可能有二:溫莎公爵夫婦被指二戰期間與納粹來往密切,是納粹擁護者;而阿維頓的父親,是俄裔猶太人。
拋開阿維頓得到這張照片的方式是否正確,從另一方面看,這件事也印證了他關于人像攝影的一句名言:“人像照片從來不是臨摹。情緒或事實在轉化成照片的那一刻后就不再是事實,而是一種觀點。照片沒有不準確這回事。因此所有照片都是準確的,卻沒有一張是真相。”
|從名人肖像到人文紀實
在20世紀60年代,阿維頓退出了《時尚芭莎》,加入了《Vogue》。除了時尚攝影,他的拍攝目標也擴展到更明確的政治攝影與人文攝影。阿維頓拍攝的對象有馬丁·路德·金和馬爾科姆·艾克斯等民權領袖,還有參與示威活動的普通人。駐身于那個時代之中,阿維頓用相機記錄下了那些用熱情和行動推動社會進步的人們。
1979~1984年,阿維頓拍攝了《在美國西部》這組肖像作品,向人們揭示并重新定義了西方社會的另一面——備受剝削的美國西部弱勢群體。這組作品在1985年首次展出后引起不少爭議:一些人認為阿維頓故意展示美國西部人窮困潦倒的形象,貶低了西方人的形象。而另一部分人則認為他捕捉到了真正的西方精神。
阿維頓的人物肖像幾乎從未有過油畫般的細膩華麗,但這些看似畫面單調質感粗糙的照片,卻散發著冷靜思考和理性真實的氣息。《紐約時報》曾這樣評價他的作品:“定義了美國在過去近半個世紀來,關于風格、美與文化的標準。”
2004年,81歲高齡的阿維頓在為《紐約客》雜志拍攝美國總統大選時因腦溢血去世。那是他在《紐約客》工作的第12年,也是他職業攝影師生涯的第60年。生命不息,攝影不止。對阿維頓來說,或許這也是他與世界告別的最佳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