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個純粹的冠軍

楊直

迄今為止，關于S10的一切似乎都在變好。

在決賽的舞臺上肯定會有一支LPL戰隊；

TES在對陣FNC的時候創造了歷史；

JackeyLove開始習慣一個真正的Carry應該扮演的角色；

300萬人表達了愿意頂著風險來到線下見證決賽的意愿；

……

在這個前提下，也許可以期待一些更好的事情發生或將要發生。

對我個人而言，清單的里面一定有這一項：一個純粹的冠軍。

2018年仁川、IG，2019年巴黎、FPX。在《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上，LPL的戰隊已經連續兩次站在了最頂點。

一定程度上，這兩座獎杯真實、有紀念意義，卻沒有那么純粹。

2018年IG奪冠，當時主流的話題之一是“抗韓成功”。所有人揚眉吐氣，TheShy被造神……但IG是怎么贏的，LPL賽區哪進步了，TheShy強在什么地方，關于競技的部分至今仍沒有清晰的解釋。

結果就是，之后兩年的世界賽上，每逢隊伍遭遇困境，所有人就不得不被逼入“陰謀論”的牢籠里，因為除了這一點，沒有共識。

2009年，我上高三。WCG《魔獸爭霸3》項目八進四的比賽在一個周末的晚上舉行，我特地請假去看了那場比賽。作為一個獸族玩家，當時最吸引我的比賽是兩大獸王Fly和Lyn的對決。

那是一場很純粹的比賽，一個剛猛，一個靈動，兩位頂級獸族選手都打出了自己的風格。仰仗著強悍的正面操作，Fly在關鍵戰役上取得了不小的優勢，而Lyn卻靠著家中的防御塔一點點把局勢搬了回來。

最后lyn贏了，所有人為Fly惋惜，但沒人在“中韓之爭”這個問題上發酵。

在決賽里，幾乎也是在劣勢之下，Grubby靠著經典的跑狼騎戰術最終讓Moon沒能如愿走出對戰房，走向冠軍獎杯。

事后，大家只記得Grubby翻盤得精彩，沒人揪著“沒有中國選手”這一點不放。

這兩場被提及的比賽事實上也成為了經典，并在日后一次又一次被提起。不關乎選手的國籍、也不關乎中國電競什么事，只是單純的好看而已。

我從2006年開始關注電子競技比賽，在印象里，大多數時候，比賽之外的討論都是圍繞著“競技”發生的。那個時候也有抗韓、抗歐的說法，隨便拎出來一個選手，都特點鮮明。比如韓國各具特色的幾大鬼王、蜘蛛王，比如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展現出靈性的操作的歐美選手。

Fly加盟Mouz后，我也沒聽到類似于“背叛”、“混不下去”的說法，更多是感慨這位年輕獸王成長之迅速。

即便是2007年，蘑菇在機緣巧合下終結了Sky的三連冠之旅，大家更關心的是Sky為什么會倒在一位退役選手使用的復古戰術之下。

站在今天回想那個時候，我想任何人都會生出一種“純粹”的感覺。

如今的冠軍、電競和以前不一樣了。

2018年的奪冠的話題是“抗韓成功”。雖然不想這么說，但這個足夠民族主義的噱頭就像至今仍然存在的“國產咖啡”Luckin一樣，為冠軍附加了足夠多的意義。它讓這個冠軍的份量變得更重，讓電競變得更復雜的同時，也一點點把競技埋了起來。

曾幾何時，在世界總決賽開賽前，預測、分析都潛藏著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主題：我們主要的對手是韓國人。這個擺在明面上的假想敵也主宰了不同場次比賽的收視率。它構成了一個足夠豐富的母題，被反復拿出來討論。

的確，在競技層面，那幾年韓國確實走在我們前面。戰術體系、訓練體系、選手的專注和敬業程度，這些切面都被單獨拿出來討論過。

但如果靜下心想想的話，我們的討論似乎不在一個應有的維度上進行，這個維度是“如何戰勝世界上最強賽區的最強隊伍”，而我們討論的維度是“如何戰勝韓國隊伍”。

這里面的區別在于，用《跑步圣經》里的一句話來形容：“開始，我們很難理解對于一個跑者來說，跑步不是為了去擊敗其他對手。可到最后我們學到一點——你所要擊敗的其實是你內心讓你放棄跑步的那個小小的聲音。”

韓國之后，意料之外崛起的歐美隊伍理所當然地扮演了韓國的角色。到今天，兩支LPL戰隊會師半決賽、決賽里肯定有一支LPL戰隊，當我們終于“把韓國和歐美都踩在了腳下”時，我們用什么來給冠軍造勢呢？

雖然電子競技走到今天靠的是“那些堅持下來的從業者認為電競比賽是精彩的”，然而，在當下，僅僅堅持這一點無論如何也活不下去。就像暴雪宣布《星際爭霸2》停止推出付費內容后，RTS最大的流量黃旭東也會苦惱一陣子一樣。

在眾多《星際爭霸2》的挽歌里，我幾乎沒有看見有作者提到過他的前作。在暴雪幾乎不怎么管的前提下，《星際爭霸》獨自打造了韓國電競產業的地基，今天電競的一切，十年前，在韓國，在《星際爭霸》這個項目上，一項不少。

究其原因，史上最平衡的電競游戲、始終在進化的技戰術體系在過程里起到的作用，我想不弱于KeSPA、不弱于那些政策。

我不是說用一些競技之外的因素來為競技本身造勢不好，然而，就像這兩年很多從業者和我說的那樣，當有了錢，有了人，有了所有的支持后，兜兜轉轉之下，所有人最后又回到了那個磨破了嘴的舊論調上：做比賽終究是要好看。

放在冠軍身上，不管這個冠軍承載了什么意義，作為冠軍，起碼在競技維度它是值得留念的。而在我的觀察里，在當下，這一點似乎正在被遺忘。

就像漫畫里總出現的一種臺詞一樣：“你想守護的東西到底值不值得守護。”

回到S10上。在TES對戰FNC第五局之前，彈幕里討伐JackeyLove的人并不少，因為他沒能挽救隊伍于淘汰的邊緣。然而，在第五局里，中路一塔下那一次如有神助的操作卻成了所有人的定心丸。

無論對于JackeyLove自己，還是對于《英雄聯盟》賽事，亦或是對于電子競技這個相對龐大的話題，起碼在 2020年，這個瞬間都有著決定性的意義。這個意義只來源于他在那幾秒里做出的操作。

對于所有的電競賽事而言，你想要留下什么？競技之外這是一個足夠復雜、足夠困難的難題，唯獨在競技上，答案一直都很明確。

就像開頭說的一樣，這屆S10在太多地方超出了預想。起碼于我個人而言，它正朝著一個理想化的電子競技比賽狂奔。因此，奢求在S10或者之后看到一個純粹的冠軍并不過分。

也許有的人會說，這就是電子競技在當下應有的面貌，是所有電競粉絲自己的選擇。

他們不喜歡那么硬核，不喜歡看一場比賽那么累。被調得足夠高的情感閾值要求在競技之外必須存在一個足夠具備沖擊性的話題。我認可這樣的說法，只不過我還是喜歡純粹一點的冠軍。

就像在看綜藝時，所有人都討厭“鬼畜剪輯”一樣。

就像我同事開的一個玩笑一樣：“如果S賽的每一局都像TES打FNC第五局那么好看，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