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丹丹,鐘 鑫
(1.蘇州大學 王健法學院,江蘇 蘇州 215000;2.四川大學 法學院,成都 610000)
“綠色原則”入民法典的理念,并不是從這一次我國編纂民法典才突然提出的,而是我國當下的基本國情和社情所決定的,是為解決我國日趨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的必然舉措,也是推進我國全面協調發展成為社會主義強國的重要立法舉措。2015 年4 月25 日,《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意見》就對生態文明建設提出了基本的要求,制定了根本任務和目標。習近平更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指出“要推進綠色發展”[1]。在涉及人民利益最密切的民事立法上,更要在民法典的編纂過程中貫徹十九大精神,落實“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草案)》的各次審議稿中可以看出,將“綠色原則”這一新的民法基本原則引入我國民法典,將環境義務納入民事法律規范是立法者的共識。這一原則具體被設置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以下簡稱《民法總則》)第九條,“民事主體從事民事活動,應當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改革開放以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飛速發展,中國四十年經歷了西方幾百年的發展歷程。為了適應社會發展及民事立法的不斷建立和完善,在當下這個將民法法典化的關鍵時期,建立生態環境保護私法規范以調和經濟發展與自然環境相沖突的問題就顯得尤為重要。
民法的法典化,并不是簡單的法律匯編,也不能采取匯編式的民法典,之所以不能這樣,梁慧星教授認為是中國的法律傳統所決定的[2]。就法律匯編而言,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立法技術,只需要會基本的整理文章和排版的技巧就可以了,簡單地講,如果是匯編式的民法典,那么成為一部法典與否都沒有區別,法典化也就沒有必要了。并且,按照潘德克頓法學派的方法,借鑒《德國民法典》的立法技術,以科學的方法追溯民法的法源,“他們以數學和自然科學為榜樣,遵循體系化的思路,采用提取“公因式”的構造方法來建構法學體系,最終結晶為《德國民法典》”[3]。在目前民事法律體系中,眾多單行立法需要體系性地融合到一起,在總則部分提取各分編的“公因式”,這才是我國民法法典化的最佳立法途徑。
因此,基于《民法總則》第九條的“綠色原則”的設置,總則部分作為民法典率先通過部分,“綠色原則”作為民法典各分編的“公因式”,其在各分編也都應體系化地呈現,貫通于分則的始末。筆者認為,對于“綠色原則”在民法分則中所要呈現出的規則,從其在條文文義中來看,可以是兩個方面的解讀:一個方面是對于資源節約的規制,可以理解為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中對資源的使用、處置和對廢棄物的處理;另一方面是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過程中對生態環境的保護以及污染環境所產生的損害賠償責任。到目前為止,《民法典各分編(草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已經在中國人大網上發布并公開征求意見完成①。既然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作為民法典的一項基本原則,在民法典各分編中必然要有所表現,本文將以《民法典各分編(草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為分析對象,結合國內學者當下對民法典編纂相關問題的研究,深入剖析“綠色原則”在《民法典各分編(草案)》、《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中的貫徹情況,主要是探究民法典物權編、合同編、侵權責任編等關于民事主體進行或者參與可能對自然資源節約和生態環境造成影響的分編對“綠色原則”的貫徹情況,并闡明節約資源與保護環境相關內容作為基本原則納入民法典調整范疇的立法工作的反思。
在民法典各分編的編纂過程中,從滿足立法的最低層次的形式要求來講,應當在規則的設計中對“綠色原則”有所體現。但是就目前而言,無論是《民法典分編(草案)》,還是《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各分編的“一般規定”中,對“節約資源”、“保護環境”都缺乏原則性的規定。各分編的基本原則,應當遵從于《民法總則》所劃定的民法基本原則,這是對各分編基本的編纂要求[4]。民法典在《民法總則》中建立了“綠色原則”的基本原則,“綠色原則”在各分編的最佳貫徹,就是在各分編的第一個內容——“一般規定”中明示,并首先體現在各編的一般原則上。“綠色原則”是對全部民事活動的基本要求,當然包括民事主體在行使物權時涉及的相關民事活動,只是民法總則的基本原則的貫徹首先要表現為各編的具體原則[5]。然而在兩次審議稿中,無論是物權編、合同編,還是侵權責任編,在其第一章的一般規定中,都沒有總領性的關于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原則設計,筆者個人認為這樣的制度設計無益于對“綠色原則”作為民法典基本原則的系統構建。
物權編草案的第二次審議稿還未在中國人大網上發布,目前對物權編草案關于“綠色原則”的分析,還僅限于2018 年9 月5 日發布的《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物權編中關于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相關制度的設計。在《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物權編的詳細內容的設定中,“綠色原則”主要體現在所有權、相鄰關系和用益物權等板塊中,總的來說還是通過承繼對所有權的權屬確認、相鄰關系人和用益物權人的環保義務,以及增設部分對用益物權行使的限制,融入了“綠色”的內容,對增進人與自然相協調,促進民事主體進行正常生活、節約自然資源與生態環境的保護具有重要意義。
1.物權編中所有權關于“綠色原則”的相關規定
首先,在所有權的一般規定中,《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四十條延續采用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物權法》(以下簡稱《物權法》)第四十三條關于國家對耕地的特殊保護的規定,通過國家對土地資源的管理,限制民事主體對土地資源的濫用,國家對耕地實施特殊保護已經在政策中落實。其次,《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物權編第五章“國家所有權和集體所有權、私人所有權”中,仍然延續《物權法》的規定,將城市、礦藏、海域、無線電頻譜資源、水流、國防資產的土地以及草原、灘涂、山嶺、森林、荒地等自然資源劃歸國家所有。這些自然資源交給國家來管控,避免過度地開采和浪費,承繼了原來對自然資源保護地制度。《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八十一條第二款劃定的業主大會和業主委員會的請求權,一樣采用了《物權法》的規則,賦予業主大會和業主委員會對于隨意丟棄垃圾、排放污染物和噪聲、違規飼養動物等的追究行為人侵權責任的請求權。
物權編中有關于所有權的內容基本沒有多大變化,涉及到生態環境保護的內容也沒有太大的制度創新,主要還是沿襲《物權法》關于所有權制度的規定,區分為國家所有、集體所有和民事主體所有,由此而帶來的對物的管控和利用的方式不同,國家所有的自然資源更多的涉及不僅是民事法領域,還包括行政法、刑事法領域,關于生態環境保護的內容更多的是在公法領域中予以調整。有的學者認為“綠色原則”入民法典,是為解決經濟價值和生態價值的沖突而打通私法與公法的通道,應當明確物權人的一般性環保義務[6]。而對于民事主體作為所有權人在行使所有權的時候,應當履行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義務,筆者認為,還可以賦予所有權人為便宜履行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義務時所能夠行使的相關權利,以及設置妨礙所有權人履行環保義務的法律責任。
2.物權編中相鄰關系關于“綠色原則”的相關規定
在相鄰關系中,涉及到對相鄰權利人行使權利的問題,相鄰關系人之間很容易產生對“不可量物”②的影響,對于私法學者而言,相鄰關系是最能夠顯示民法和環境法內在關聯的領域[7]。《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七章第八十五條第二款,依然承繼了《物權法》的關于不動產相鄰權利人對于自然流水的利用和保護,體現了尊重和保護自然資源原始狀態的精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因相鄰權利人行使對自然流水利用的權利而發生糾紛。而關于不動產權利人的環保義務,應當是考慮不動產權利人造成污染的影響的范圍和程度問題,在《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七章相鄰關系第八十九條中承繼了《物權法》關于違規丟棄固體廢棄物和排放污染物的規定。
但是《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在相鄰關系的最后一條,卻刪除了關于不動產權利人對相鄰權利人造成損害時“應當給予賠償”的條文,筆者認為這樣的設計是為了對民法典進行更為科學的體系設計,將因物權侵權的民事責任放到侵權責任編中去。但是應當注重在侵權責任編中的規則制定時要完善相關制度,明確劃分責任,以應對現實生活中糾紛發生后有確切解決問題的法律依據。
如何將“綠色”融入到物權編內容中去,有的學者提出可以創設“環境物權”,特別是在地役權、相鄰關系等與環境相關的部分,創設如“環境保護相鄰權”“生態性地役權”等環境物權[8]。筆者認為,并沒有創設此類新的權利的必要,并且這也不是創設新的權利,而是將既有權利予以細化以及細化后的權利賦名化,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而我們貫徹“綠色原則”真正要達到的目的,是通過物權法律制度的設計,實現使民事主體在行使物權的時候自主地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形成節約自然資源和保護生態環境的個人習慣乃至民族文化。
3.物權編中用益物權關于“綠色原則”的相關規定
在用益物權的一般規定中,《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一百二十一條規定延續了《物權法》一百二十條關于用益物權人在行使權利時保護資源、合理開發利用資源的規定,對用益物權人從事民事活動形成一定的規制,是民法典在用益物權部分關于節約資源的一個原則性規定。對于用益物權,學界更多地強調民事主體在行使用益物權時的要保護生態環境,有的學者提出在規則設計時應當明確標的物要符合“自然屬性正當用途”和“不能超出生態環境的承載”,以給特別法以指向性約束,使法官能靈活適用[9]。筆者認為這樣的規則設計有一定合理性,但是更多的可能會牽涉公法對環境的規制,在制度設計時應當將民法規范與公法規范有機地銜接起來。
《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十二章第一百三十九條增設了一條關于建設用地使用權的規定,關于建設用地使用權應依法設立,應符合“綠色”要求,不得損害已設立的用益物權。建設用地使用權涉及一個區域的生態環境建設許多問題,包括建設用地使用權設立后建筑施工過程中資源耗費和污染物排放等問題,以及建設工程對周邊的環境的影響等問題。因此在建設用地使用權的設立上融入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是對“綠色原則”的較好體現。
4.物權編擔保物權部分關于“綠色原則”的規則設計
《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十六章到第十九章的擔保物權部分并沒有具體的關于生態環境保護的規定。但是現實中在一些擔保物權的行使上可能會產生擔保物權人權利與環保權相沖突的情形,如2018 年12 月29 日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法》規定承包方可以用承包地的土地經營權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當擔保權人行使以土地經營權設立的擔保權時,就可能存在對生態環境產生影響的情況。筆者認為,可以在立法上對權利位階的高低進行比較,創設環保優先權,當擔保物權人在行使擔保物權的時候,如果行使擔保物權會與環保權相沖突,那么就以環保權優先為原則。
合同編中關于“綠色原則”的制度設計主要是從《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合同編的內容以及《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中分析,合同編涉及的是最普遍的民事交易領域,在民事主體履行合同的過程中,在很多情況下都最直接地涉及對自然資源的利用和對生態環境的影響,在民事合同的設立、變更、終止的各個階段都可能形成對自然資源的消耗和產生廢棄物,從而對環境造成影響,所以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與各民法典編纂工作參加單位得出必須在合同編中落實關于“綠色原則”要求的結論③。
1.合同編總則部分關于“綠色原則”的相關規定
《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合同編第四章,主要規定合同的履行部分,第三百條第二款有關于合同當事人在這一階段負有“節約資源、減少污染等義務”。而相比較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以下簡稱《合同法》)第六十條第二款,增加了“節約資源”的義務和“減少污染”的義務,是合同的當事人在合同法律關系的動態過程當中,有了關于“綠色履約”的民法規則。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又將這里的“節約資源、減少污染等義務”改成了“應當避免損害生態環境和浪費資源”,二審稿的修改強化了合同當事人履行合同過程中的環保義務,“避免”一詞的運用比較接近禁止性的意味,“減少污染”更改為“避免損害生態環境”與章名的修改保持一致,也較為符合整個法律體系。此外,在合同的終止部分中,《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在第三百四十八條都規定了合同當事人負有“舊物回收”的義務,創設了合同當事人節約自然資源的法定義務。
2.合同編分則部分關于“綠色原則”的相關規定
首先,對于上述的有關于合同終止時合同當事人負有“舊物回收”的義務,在分則買賣合同部分得以具體規定,《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均將應當在有效使用年限屆滿回收的標的物的回收義務交給了出賣人,而回收義務的履行方式也不僅限于出賣人本人實施回收行為,出賣人也可以通過委托他人的方式履行舊物回收的義務。
其次,《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按照傳統合同法總則與分則的劃分方法,將合同編劃分為“第一分編”和“第二分編”,分別命名為“通則”和“典型合同”,所謂“典型合同”也就是我們通常所稱的“有名合同”。排污權交易作為一種特殊的合同行為,與普通合同行為的區別在于交易的是行政機關許可所獲取的使用環境容量的法律利益,有的學者提出,為將綠色原則在合同制度中展開,對于排污權交易制度,應當以市場調解取代行政管控,將排污權交易合同納入有名合同的范疇[10]。筆者認為此種觀點還有待考量,因為其中還涉及更多的是行政關系,考慮到民事合同意思自治的原則,如何納入有名合同才能避免因可能的民事權力濫用而導致對環境產生負面影響或影響市場交易效率還需要進一步商榷。
再次,關于其他有名合同,《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第四百四十五條的條文相同,較《合同法》第一百八十三條作出了一定的修整,規定在用電人“依法用電”和“安全用電”義務的基礎上,增加了“節約用電”和“計劃用電”的內容,這是在供用電合同中對用電人提出的具體要求,突出強調民事主體在用電時負有節約資源的義務。
最后,在合同編分則中,《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第二十三章第七百二十條均規定的物業服務人的“維護物業服務區的基本生活秩序”義務,以及對區域內違背環保法律法規的“采取合理制止措施”和“向行政管理部門報告并協助處置”義務。相比較于原《合同法》,原《合同法》分則中沒有關于“物業服務”這一內容的有名合同。隨著我國城市化進程的逐步深入,城鎮居民比例不斷增長,很大一部分民事主體將會直接參與到物業服務合同法律關系中。民法典合同編加入這一有名合同,也是考慮到在實踐中當事人觸及的物業服務合同較多,而且近幾年法院辦理的物業服務合同糾紛案件也較多④。在合同編分則中約定物業服務人的關于物業管理,違反環保法律法規的制止、報告和協助處理的義務,是“綠色原則”對物業服務提供者這一特殊民事主體授權和賦責的體現,也符合我國的社會現實狀況。
侵權責任編中關于“綠色原則”的制度設計主要是從《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合同編的內容以及《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中分析。關于物權法落實“綠色原則”要求,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與各民法典編纂工作參加單位認為,應當主要著力在生態環境損害責任中,建立生態環境損害修復制度和賠償制度⑤。在侵權責任編中,“綠色原則”首要是體現在第七章中,相比較于《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以下簡稱《侵權責任法》),《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將“環境污染責任”的表述更替為“生態環境損害責任”,《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又更改為“損害生態環境責任”,被動語態到主動語態的轉化,更著重地強調侵權人的責任。
《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第一千零四條規定的是侵權人“損害生態環境的”,要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也在一千零七條增加了被侵權人人身損害、財產損失的賠償請求權。而《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將需要承擔環境侵權責任的情形更改為“因破壞生態環境造成他人損害的”,而將第一千零七條關于被侵權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刪去,體系上將民事環境侵權私益請求權和民事環境侵權公益請求權分離,于法官裁判案件時可以更好地作區別使用。兩次審議的草案與《侵權責任法》相同,仍然將行為與損害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的舉證責任交給侵權人,《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增加了“損害行為對損害后果所引起的作用”的因素,《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將因素更全面化,包括“種類、濃度、排放量,破壞生態的方式、范圍、程度,損害行為對損害后果所引起的作用”,對制定特別法具有指引性的作用,但是其是否足以涵攝全面還有待進一步探究。《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均規定了被侵權人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但是對懲罰性賠償的計算方式卻沒有明確,因此對該條的法律適用可能存在一定的障礙,如果是以制定特別法的形式或者交由地方法規根據各地經濟發展水平來明確,也應設置一個范圍和界限予以限制。
《侵權責任法》“環境污染責任”一章包含的是因環境污染而造成的侵權責任,但其實不含對生態環境的損害[11]。《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均將生態環境損害修復責任增設到承擔環境侵權責任的方式中,對于要求侵權人賠償的主體,除被侵權人,還增設了“法定的機關或者組織”的生態環境損害賠償請求權,賦予法定機關和組織以這一權力,經由與公益訴訟的形式相銜接,更能全方位地加強對損害生態環境的侵權人的規制范圍。并且,《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和《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合同編第一千零一十條還規定了生態環境損害賠償損失的范圍,為法定的機關或者組織行使具體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提供法律依據。
節約資源、保護環境,作為一項基本原則納入民事法律規范體系當中,使得解決當下社會人們一心考慮發展時出現的、人與自然之間的問題有了民法制度體系來規范。隨著經濟發展,環境問題越發嚴重,而民法又是調整民事主體之間的經濟關系的重要規范,將“綠色原則”放在民法中,是社會經濟發展的現實需要,是從私法方面培養公民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意識和賦予民事活動以“綠色”要求的重大舉措。但是從《民法典各分編(草案)》中可以看出,在繼續采用民法各單行立法的規則同時,又設置了一些新的規則,但其“綠色”的表現卻似乎有些黯淡,筆者認為,“綠色原則”作為民法的基本原則,應當滲透到民事活動的方方面面。
除了在侵權責任編的“損害生態環境責任”一章對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的相關方面作了系統的規定外,其他各編的體現都不多。大部分“綠色”條款只是倡議性的,特別是在物權編和合同編中,只在某些內容中作象征性的規定,倡導民事主體在從事民事活動過程中要節約資源、保護環境;以民事主體在進行民事活動的時候負擔相應的環保義務的方式,只有關于行為模式的規定,而沒有具體規定法律后果,或者說有的法律后果的確定比較模糊,這樣的結果可能就是導致法的實效性不強,難以切實有效地規制民事主體的行為。規則作為原則的補充,是原則的實現途徑,“規則缺位”的結果就是司法實踐中“綠色原則”的裁判性障礙[12]。筆者認為,目前而言的“綠色”條款的規則設計還不夠健全,如果將相應的環保民事法律義務未履行的法律后果明確表示出來,如在合同的履行過程中因合同當事人沒有履行環保義務而造成的損失承擔方式,或因此而解約的違約責任承擔方式都在規則中予以確認,使可能的責任承擔者更審慎地履行環保義務,同時也給司法裁判提供法律依據。
“綠色原則”作為民法典的一項基本原則,在各分編、特別是涉及財產關系的各分編的“一般規定”中體現不夠。首先表現在物權編,沒有開宗明義地講明民事主體在行使物權過程中所需要承擔的環保義務。作為《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的首編,物權編劃定的是因物的歸屬和物的利用所產生的民事關系,至于對“綠色原則”的體現,該當“強調物的處分和利用要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禁止濫用資源污染環境”[13],這在物權編中并無表現。在節約資源、保護環境方面,物權編大部分延續了《物權法》的規定,雖然在用益物權中增設了建設用地使用權的法定義務,但是也似乎只是一個象征性規則。筆者認為,環境資源問題,大多是以對物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為基礎而產生的,這就是要在物權人行使物權時需要負擔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義務,在物權各項權利上設置具體的規則,如前述的在擔保物權部分設置擔保物權的行使時的環保優先權,可能有更為長遠的實效。
“合同法分則欠缺綠色有名合同的規定,使實踐中碳排放權、排污權、礦業權等交易的規則不足而不得不依賴于地方立法和司法解釋”[14],同樣,在合同編中,在《合同法》的15 個有名合同的基礎上,除了《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增加了三個有名合同,改了一個有名合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增加了一個有名合同之外⑥,沒有增加一個綠色有名合同,這使得排污權交易制度在實踐中、在民事法律關系上缺乏法律的依據,這也是“綠色原則”在合同編中貫徹的一個具體方向。此外,物權編和合同編在貫徹“綠色原則”時并沒有體系化,在物權編中對建設用地使用權作出了關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要求,但是在合同編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中并沒有具體的規定,筆者認為可以在此類合同中增設節約資源、保護環境的法定合同義務以及違法破壞資源和生態環境的法定合同責任。
侵權責任編中的“損害生態環境責任”,在《侵權責任法》規定的關于“無過錯原則”、“因果關系推定”、“市場份額規則”、“第三人過錯責任”這四項內容劃定的基礎上,還增加了一系列規定,對生態環境損害責任有了一個較為詳細的劃定,部分填補了《侵權責任法》相關內容少的欠缺[15]。這樣的規則設定,將原本僅僅是環境資源法的規制內容,轉化為民事主體在民事活動中進行監督,“相關當事人就可以通過民事訴訟保證其實施”[16]。《民法典各分編(草案)》的生態環境損害責任一章將私益環境侵權責任與生態環境損害修復、賠償責任統歸為“生態環境損害責任”,《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的損害生態環境責任一章區分了私益和公益的“損害生態環境責任”,但體系上似乎仍然不太明晰,筆者建議增加一條,明確“損害生態環境責任”的類型。
在侵權責任編部分,兩次審議稿從公益層面創造性創設了一些民事權利,但在私益層面卻也有一些不足。草案中設置的被侵權人對侵權人故意侵權行為的“懲罰性賠償”制度,賦予了被侵權人得以利用填平侵權損害的請求權以外的懲罰性賠償請求權,可是卻沒有對賠償限度作清晰界定。另外,在私益方面也沒有關于精神損害的設置,我國目前在民事訴訟中,精神損害賠償范圍僅限于以人格權和部分身份權受損害為基礎的各類民事侵權損害。對于生態環境損害侵權,是有可能造成被侵權人的精神遭受折磨或其他損傷的,“在環境侵權責任方式中增加精神損害賠償,除了可以擴大環境侵權救濟范圍、對被侵權人提供更大力度保護,對促進環境侵權責任制度的實施更有利于生態環境保護也具有重要的間接意義”[17],對于因損害生態環境侵權造成受害人的相關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的損害可以請求賠償,但可能環境侵權不同于一般民事侵權,如因環境侵權造成受害人的家園被破壞、精神上受到折磨,可能就沒有主張精神損害賠償的法律依據。
作為民法典編纂的一個重要步驟,民法典分編的編纂,應當以《民法總則》為指引,進行規則設計的時候應當在體系上服從原則,為原則所隱含的目的的實現服務。“綠色原則”在《民法典各分編(草案)》、《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和《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中的規則設計主要是延續了原各民法單行立法的規定,再將一些“綠色”元素融入新的規則中,但是各分編在這一原則的具體貫徹上卻顯得有一些乏力,在各分編的一般規定中難以看到“綠色原則”的影子,多數規則只是宣言式規定,并沒有太強的實效性,影響環境民事活動最多的合同編中的貫徹力度不夠,損害生態環境責任的設置雖然擴大了對環境權保護范圍,但還是顯得不夠細致。當然,制度的變革不可能一蹴而就,何況“綠色原則”作為原則性規定首次進入民法體系還是在《民法總則》,現階段民事立法還要立足于我國當前的國情和法律制度體系,借鑒各國的先進經驗,望更多的學者共同探討、集思廣益,建立科學的生態環保私法體系,以確保融入“綠色原則”的民法典的體系完整性和司法適用性。
注釋:
①根據中國人大網的記錄:《民法典各分編(草案)》于2018 年9 月5 日發布,截至2018 年11 月3 日征求意見完成,共有111208 人參與,征求意見440491 條;《民法典侵權責任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于2019 年1 月4 日發布,截至2019 年2 月3 日征求意見完成,共有117 人參與,征求意見228 條;《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于2019 年1 月4 日發布,截至2019 年2 月3 日征求意見完成,共有256 人參與,征求意見504 條。
②“不可量物”指煙塵、氣味、噪音等。
③參見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民法室《新時代應運而生的民法典各分編草案》(載于中國人大網),關于民法典各分編的結構安排在合同編中應當促進生態文明建設。落實民法總則綠色原則的要求,草案規定,當事人在合同履行中應當遵循誠信原則,根據交易習慣負有節約資源、減少污染的義務,在合同終止后負有舊物回收義務;還規定買賣合同的出賣人依法負有回收義務。
④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統計:2014 年1 月1 日至2019 年12 月1 日,案由為“物業服務合同糾紛”的一審民事判決共計1648365 份,占同期所有一審民事判決比例為3.88%。
⑤參見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民法室《新時代應運而生的民法典各分編草案》,關于關于民法典各分編的結構安排在侵權責任編中應當完善生態環境損害責任。為了落實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的“對造成生態環境損害的責任者嚴格實行賠償制度”要求,貫徹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的“要加大生態系統保護力度”的決策部署,結合2017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和國務院辦公廳聯合印發的《生態環境損害賠償制度改革方案》,草案修改完善了生態環境損害責任制度:增加規定生態環境損害的懲罰性賠償制度。草案規定,侵權人故意違反國家規定損害生態環境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明確生態環境損害的修復和賠償制度。
⑥相比較于《合同法》,《民法典各分編(草案)》增加了“保證合同”、“物業服務合同”、“合伙合同”,“居間合同”改名為“中介合同”,《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二次審議稿)》增加了“保理合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