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霞,李 成
(1.華東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62;2.同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 200092)
自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中國共產黨提出人類命運共同體以來,與眾不同的理論觀點、極具特色的思維方式、獨成一派的價值規范使其迅速成為一個理論熱詞。學術界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相關研究,涉及其形成的歷史階段、生成的理論資源、蘊含的時代價值等方方面面,其內涵闡釋自然也是研究內容之一。僅就內涵解讀而言,有學者認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包括政治上的互相尊重、平等相待,經濟上的合作共贏、共同發展,文化上的兼容并蓄、交流互鑒,安全上的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國際秩序上的公正和諧[1];也有學者從政治上的相互依賴、經濟上的共同發展、文化上的多元共生、環境上的可持續發展[2]四個層面來理解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內涵。但是這種解讀只是將人類命運共同體視為一個實踐主張或政治觀點,沒有從理論體系本身的要素出發對人類命運共同體進行分析和研究。作為對馬克思主義的創造性貢獻的理論成果,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不僅是一個政治觀點,更是一種思想理論。一般而言,任何一種思想理論,都包括三重理論內涵:理論的第一重內涵首先在于它給予我們一種具有科學性質的世界圖景,也就是說科學的改變了我們對于世界的理解;理論不僅給予我們一種世界圖景,不僅僅決定著我們想什么和不想什么,它也決定著我們怎么想和不怎么想,即理論規范著我們的思維方式;同時理論又是一種價值規范,規定著我們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我們怎樣做和不怎樣做[3]。顯而易見,世界圖景為思想理論的出現和形成提供認識論基礎和時代定位,思維方式則為思想理論提供特殊的視角和方法,而價值規范則主要為思想理論在實踐中的具體行動提供價值導向。只有搞清楚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論意涵即其所包括的世界圖景、思維方式以及價值規范,才能實現人類命運共同體理論研究與實踐探索的良性互動,才能不斷彰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理論魅力和實踐價值。
從字面意義上看,世界圖景反映的是世界所描繪的圖畫和景象。在理論上,世界圖景有兩種不同的認識,即世界的圖景是什么樣的以及我們認識的世界圖景是什么樣的。一般意義上講,對兩個問題的回答越是接近和一致,理論的科學性和真理性就越是凸顯。世界圖景反映的是人類對外部世界的認識結果,是理論形成的歷史方位和時代背景。如果理論所描述的世界圖景與客觀世界不完全一致,那么這種理論就不可能是科學的,相應的其在實踐中所主張的價值規范就會有問題。在實踐過程中,人類命運共同體從“世界歷史”進程、全球命運息息相關、人類文明和而不同、和平與紛爭并存四個方面,刻畫并描繪著人類命運共同體自身的世界圖景。
第一,當今世界是處于“世界歷史”的世界。任何思想理論的形成,都必須立足于對時代的科學把握和清醒認識,人類命運共同體也是如此。那么,當今的世界處于什么樣的時代?在某種意義上講,今天的世界仍然處于馬克思所說的“世界歷史”的時代。馬克思在觀察到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全世界范圍內擴散時明確指出:不斷擴大產品銷路的需要,驅使資產階級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須到處落戶,到處開發,到處建立聯系。資產階級,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4]盡管今天距離馬克思發出這一論斷已經過去了一個半世紀之久,生產方式、社會關系、文明形態都發生巨大變化,但是今天的世界仍然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主導的世界,人類歷史仍然處在“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之中。習總書記立足“世界歷史”這一宏觀視域,準確分析和把握人類歷史發展中的突出性問題,創造性地形成了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正如學者所言,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人類社會“世界歷史”的新的發展階段和表現形式,內在的包含著人類社會的各種文明形態和社會制度[5]。因此在這個意義上,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既是對“人類向何處去”這一重大時代之問的科學回答,也是對“世界歷史”發展邏輯的準確把握[6]。
第二,當今世界是全球命運息息相關的世界。如果說從“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來理解當代世界是基于一種時間性視角,那么將當今世界視為一個全球命運息息相關的世界則主要強調人類社會的空間屬性?!笆澜鐨v史”在不同階段表現為不同發展形態,當前人類社會的“世界歷史”性主要表現為全球化。在全球化基礎上形成的以互聯網技術為代表的信息化,則進一步加快了“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全球化和信息化從時空兩個方面加速著人類歷史發展進程,進一步強化彼此之間的相互聯系,進而將人類社會變成一個全球命運息息相關的世界。全球命運息息相關既表現為各個國家共享人類發展機遇,也表現為共同面對全球性挑戰和世界性問題。習總書記在聯合國總部發表講話時主張:當今世界,各國相互依存、休戚與共。我們要繼承和弘揚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7]正是基于上述判斷,人類命運共同體著重強調當今人類世界是一個心連心、手拉手的世界,是一個前途命運休戚相關的世界。
第三,當今世界是人類文明和而不同的世界。人類社會發展的“世界歷史”性以及全球命運息息相關的發展前途,并不代表和意味著全球范圍內只有一種發展模式和價值理念,相反人類社會的“世界歷史”性主要通過民族性表現出來?!耙恢Κ毿悴皇谴?,百花齊放春滿園”,人類文明也是如此。正是因為有了百花齊放、和而不同的多元文明形態,人類社會才能不斷進步,人類存在的意義和價值才會不斷自我實現。與西方某些國家強調發展模式的一致性以及武力推行“普世價值”相反,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尊重各國發展道路的多樣性,尊重人類文明形態的多元性。2019年總書記在亞洲文明對話大會開幕式上強調:文明因多樣而交流,因交流而互鑒,因互鑒而發展。我們要加強世界上不同國家、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交流互鑒,夯實共建亞洲命運共同體、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人文基礎。[8]只有平等對待人類多元文明的發展狀況,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才有可能得到廣泛的支持和踐行。
第四,當今世界是一個和平紛爭并存的世界。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和平與發展成為當今時代的主題。從總體上看,當今世界保持著相對和平的局面,大的、全球性戰爭爆發的可能性進一步降低。但也要看到,西方一些發達國家憑借經濟、軍事、文化等優勢,在全球范圍內強制輸出西方發展模式和所謂的“普世價值觀”。打著“人權高于主權”的幌子,肆意干涉他國內政。近幾年來發生的“茉莉花革命”“郁金香革命”、烏克蘭沖突、敘利亞沖突等,其背后無不有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發達國家若隱若現、或明或暗的因素。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世界面臨的不穩定性不確定性突出……我們呼吁,全國各族人民同心協力,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美麗清潔的世界[9]。歷史與實踐早已說明并將進一步說明:通過武力手段強制解決國際沖突和地區紛爭是行不通的,這一方法也是不可取的,其結果只能會導致沖突越來越嚴重,國際局勢越來越動蕩。與此相反,人類命運共同體所主張的尊重主權、平等協商、和平共處已經成為解決人類沖突問題的必然選擇和唯一出路。
思維方式是思想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內在的規定著思想理論的出場邏輯、生成方式與表現形態。既定思維方式的形成與出現,往往是思想理論形成的先導和征兆。不同的思想理論之形成,必然會以不同的思維方式為基礎。從人類思維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先后經歷了原始思維方式、形而上學思維方式、機械思維方式以及實踐思維方式。人類社會發展進程在上述思維方式的指引下,先后形成不同的文明成果和文化形態。及至近代,現代化成為各個國家和民族發展的目標追求和價值導向,各種現代主義和后現代主義的觀點層出不窮、屢見不鮮。西方著名后現代主義學者大衛·雷·格里芬認為,構成現代精神最重要的兩個方面,一是個人主義,二是二元論[10]。從上述意義上說,當代世界主導的思維方式是西方化的,而個人主義和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是西方思維方式的主要表現形態。相反,人類命運共同體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為理論視角,從人類發展實際出發,在解決人類重大問題的過程中形成了一種不同于西方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是一種實踐的、整體的、系統的、歷史的思維方式。人類命運共同體所表現出的思維方式,既是對馬克思主義實踐思維方式的繼承,也是對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模式的超越,還是對中國傳統“和合相通”思維方式的創新。
第一,是對馬克思主義實踐思維方式的繼承。正如馬克思所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11]。人類命運共同體以解決當代世界發展中的重大問題為使命和己任,具有明確的實踐導向和問題意識。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生成方式不同于一般的理論推導和邏輯演繹,實踐思維和問題意識是其形成的思維基礎和方法指針。前文在論述人類命運共同體所闡釋的世界圖景時已經強調,當今世界處在“世界歷史”發展進程之中。而“世界歷史”的發展理論,則是經典作家用實踐觀點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科學論斷。內容上的前后相承必然要求思維方式上的一脈相接,對馬克思主義關于“世界歷史”以及“自由人聯合體”的理論觀點的繼承,必然要求人類命運共同體對馬克思主義的實踐思維方式的堅持。另一方面,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在形成過程中,緊緊圍繞“人類向何處去”這一重大時代之問,堅持實踐的、整體的、科學的分析當今世界人類所面臨的重大問題,因此理論的形成以及理論的觀點表達必然會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和實踐特征。從這個意義上可以講,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對馬克思主義的繼承和發展,他們不僅在理論觀點上一脈相承,而且在思維方式上前后相接,人類命運共同體是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的有機統一,其思維方式具有明顯的實踐特征。
第二,是對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超越。當今世界仍然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占主導地位的世界,“支配著物質生產資料的階級,同時也支配著精神生產資料”[12],這也就意味著資本主義尤其是西方發達資本主義的思維方式是世界范圍內占主導地位的思維方式。近代西方社會在工業革命以及科學技術的推動之下,形成了一種“中心與邊緣”“發達與落后”“西方與非西方”的思維方式。這種思維方式帶有明顯的二元論傾向,是一種非此即彼、零和博弈的思維方式。二戰后長達半個世紀的“冷戰”,進一步強化和助長了西方發達社會這種零和博弈的思維方式,即使是在“冷戰”結束后近三十年的今天,這種思維方式仍然屢見不鮮,“冷戰”思維時有顯現。顯然,如果仍然按照西方的這種二元對立以及西方中心的思維方式,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是不可能形成和出現的。換句話說,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出現,其必然的在思維方式上實現對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超越。習總書記在莫斯科演講時生動的指出:要跟上時代前進步伐,就不能身體已進入21世紀,而腦袋還停留在過去,停留在殖民擴張的舊時代里,停留在冷戰思維、零和博弈的老框框內[13]。正如學者所言,人類命運共同體以共贏共享為發展主旨,立足于主權平等、倡導協商合作并最終實現利益共贏、成果共享這就使得人類命運共同體能夠克服個體主義、利益至上主義和霸權主義,具有世界意義[14]。
第三,是對中國傳統和合思維方式的創新。中國是一個有著悠久文明傳統的國家,優秀傳統文化時刻蘊養和熏陶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毫無疑問,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的出現,也有著深厚的中國傳統歷史文化意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包容性思維,“協和萬邦,和合萬國”的和合性思維,“通則不痛,痛則不通”的融通性思維以及“中和、中道、中庸、中正”的中和性思維都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提供了理論上的借鑒和思維上的啟發[15]。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歷史文化意蘊,還表現為對傳統“和合相通”思維方式的繼承和創新。“和合”思維方式是中國傳統文化重要組成部分,“和合”思維并不是否認矛盾,而是在強調矛盾的基礎上求同存異、達成共識。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中國傳統的“仁愛”“天下大同”“和合相通”等思維方式,實際上是一種由己及人、由內而外的思維方式,在某種意義上帶有“華夏中心主義”的鮮明特征。而人類命運共同體則是真正的秉持平等、互惠基礎之上的一種思維方式,是一種全球一體的整體性的思維方式,是對人類命運息息相關的世界圖景在思維方式上的反映和體現。
價值規范是思想理論的第三重內涵,它規定著我們做什么和不做什么,怎么做和不怎么做。思想理論所描繪的世界圖景以及所主張的思維方式,內在決定著在實踐過程中一定要有相應的價值規范,人類命運共同體也不例外。從思維方式上講,人類命運共同體是對西方二元對立思維方式的超越,那么在價值規范或價值主張上也必然是對西方中心主義的超越。這種超越主要表現在倡導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尊重多元互鑒的人類文明形態以及堅持多樣和平的人類發展道路三個方面。
第一,倡導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西方資本主義占主導地位的生產方式以及思維方式,必然決定著在實踐中強調“西方至上”“西方優先”的發展理論和實踐活動,必然會通過各種強制手段在全世界范圍內輸出西方的發展模式和價值規范。當前美國所主張的“美國至上”“美國優先”就是這種世界圖景和思維方式在實踐中的必然反映。西方所主張的那種發展模式和發展理念必然會帶來全球兩極分化、全球性矛盾頻發。人類社會“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要求在發展過程中必須將全人類的命運和前途視為一個整體,從全人類前途命運的高度出發來解決國際問題。顯然,西方發達國家所主張的思維方式和價值期許與人類社會發展的大勢背道而馳。時代發展面臨的新境遇,已經決定著上述種發展理念和發展道路江河日下,難以為繼。基于上述判斷和認識,習總書記以高度的歷史使命感和擔當精神提出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在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之中,中國共產黨將全人類視為一個前途命運息息相關的有機整體,在面對問題、紛爭和挑戰的過程中,主張通過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來予以解決。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不同于西方處理國際爭端時的霸權主義和沙文主義傾向,而是主張各個國家和民族以一種平等協商的方式來處理國際問題。其中,共商是基礎,共建是方式,共享是目標。共商共建共享的發展理念是中國共產黨處理國際關系的重要準則,在這一理念指引下,中國先后提出并推進“一帶一路”建設倡議,收到全世界的廣泛好評。
第二,尊重多元互鑒的人類文明形態。人類文明是人類長期在改造自然界的實踐活動中生成的,以調節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人與自我關系為主要內容的創造性成果。不同國家、地區、民族,由于自然條件不同所形成的生產方式必然不一樣,建立在不同生產方式基礎之上的文化傳統、風俗習慣、道德規范、價值追求、行為方式等必然也會各不相同。從這個角度來看,人類文明形態應該是多元的,也必須是多元的。在漫長的人類歷史長河中,不同文明形態彼此間在相當長歷史時期之內能夠和平共處。但隨著資本主義工業革命的推進,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生產力水平飛速發展,他們憑借著先進的軍事實力到處推行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價值主張,廣大亞非拉落后地區的文明形態遭到極大破壞。與西方發達國家到處推行所謂的“普世價值”相反,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主張要尊重人類文明形態的多元性。習總書記旗幟鮮明地指出:“各種人類文明之間在價值上是平等的,都各有千秋,也各有不足”[13],因此“認為自己的人種和文明高人一等,執意改造甚至取代其他文明,在認識上是愚蠢的,在做法上是災難性的”[8]。
第三,堅持多樣和平的人類發展道路。多元互鑒的人類文明形態,在邏輯以及現實兩個層面都要求人類發展道路的多樣性。自近代以來,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和發展道路在全球范圍內成為主流道路,而1917年“十月革命”的勝利為人類發展提供了一種與眾不同的社會主義道路。但是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20世紀八九十年社會主義運動遭受極大挫折,一些國家紛紛放棄社會主義道路,一時之間“歷史終結論”的論調甚囂塵上、不絕于耳,其實質是鼓吹資本主義道路的勝利。為了取得和保持這種勝利,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甚至不惜發動戰爭。但是,人類歷史發展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不同國家發展道路的選擇理應由本國人民做出決定。不同的生產方式以及文化傳統,必然會形成不同的發展道路,而這正是人類文明多姿多彩的意義之所在。與西方國家強制輸出發展模式不同,中國共產黨始終主張和平發展道路,尊重不同國家發展道路的合理性和科學性。早在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政府就提出超越不同意識形態和社會制度、發展道路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受到廣大發展中國家的大力歡迎。20世紀70年代毛澤東同志正式提出“三個世界”的理論,其中內在的包含著對不同發展道路的尊重和認可,極大地鼓舞了廣大發展中國家的政治熱情。進入新時代,習總書記從“人類向何處去”這一重大戰略高度出發,強調應該尊重不同國家的發展道路和發展模式。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提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是為人類發展提供的“中國道路”;為解決人類面臨的全球性問題提供的“中國方案”;為化解國際紛爭與地區沖突貢獻的“中國智慧”,這一主張自身也是人類多元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