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真 莫松奇



摘要:本文從理論與實證兩個角度探究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機制。首先構建監督博弈模型,闡釋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約束機理;而后基于固定效應模型和系統GMM模型并利用2006—2015年中國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檢驗。結果表明: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呈倒U型,只有當財政透明度達到一定程度時,其約束機制才能有效發揮作用。進一步研究發現,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約束機制在東部、西部地區發揮較好,而在中部地區有待完善。為此,建議地方政府繼續完善財政透明工作,強化“土地財政”約束機制的信息基礎。
關鍵詞:財政透明度;土地財政;監督博弈模型;系統GMM模型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20(01)002512
開放科學(資源服務)標識碼(OSID):
近年來,我國“土地財政”?[1]①現象備受社會各界關注,尤其是“土地財政”規模過大問題,成為學者們研究的焦點?!吨袊鴩临Y源統計年鑒》相關數據顯示,我國土地出讓金的規模由2006年的0.8萬億元上漲到2016年的3.6萬億元,2014年甚至一度擴大到4.3萬億元?②。如此龐大的土地出讓金規模將會給我國財政金融體系帶來巨大風險?[2]。因此,如何合理控制“土地財政”的規模,防止其過度擴大,成為當下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有學者提出,財政透明度是財政治理的關鍵因素之一?[3],政府可以通過提高財政透明度來約束“土地財政”規模?[45]。2014年國務院印發的《關于深化預算管理制度改革的決定》?③也提出,要充分發揮預算公開透明對政府部門的監督和約束作用。與此同時,我國的財政透明工作正在穩步推進之中,省級財政透明度的平均得分已由2006年的27.71上升到2015年的48.26?④。在學術研究層面,關于財政透明度經濟后果的多數研究已經表明,財政透明度對財政支出、腐敗行為、財政赤字與債務規模等政府經濟活動具有積極的治理作用?[67],但通過提高財政透明度來約束“土地財政”規模這項建議是否具有合理性,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之間的關系究竟如何,目前尚待檢驗。
為此,本文嘗試從理論和實證兩個層面分析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具體而言,本文首先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構建監督博弈模型,剖析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機理及路徑,然后基于省級面板數據,對財政透明度影響“土地財政”規模的效果進行實證分析,并基于研究分析結果提出合理化建議,一方面為有效約束“土地財政”規模提供新的解決思路,另一方面為地方政府提高財政透明度賦予更強的驅動力。
一、文獻綜述
(一)財政透明度的相關研究
關于財政透明度的研究,早期主要集中在財政透明度的界定與衡量?[89]、財政透明度的影響因素?[3,10]等方面。近年來,一些學者開始關注財政透明度的經濟后果,探討財政透明度對財政效率、尋租或腐敗、赤字與債務等的影響。國外研究中,Heald?[11]從理論角度分析財政透明度對財政效率的影響,認為財政透明度對財政效率的影響存在兩種可能性,一是兩者的關系呈倒U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具有一定積極作用,但是過高的透明度會使得信息過分公開,從而引起更高的交易成本和政治風險,導致財政效率受損,而另一種可能是財政透明度的提升會對財政效率起到持續的正向作用。Hameed?[12]實證發現,在其他經濟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財政透明度與政府信用評級、財政紀律呈正向相關關系,與腐敗尋租行為呈負向相關關系。Alt等?[13]構建職業關注理論模型(Career?Concerns Model)探究財政透明度對政府債務積累的影響,發現財政透明度的提高可以減少債務積累與政府赤字,之后結合19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國家數據有力證實了該觀點。Benito等?[10]基于國際路徑繼續探討,發現財政預算透明度的提升的確能夠降低財政赤字,改善財政績效。
國內方面,肖鵬等?[14]闡明在中國“晉升錦標賽”模式和銀行業發展現實下,財政透明度缺失會導致地方政府增加債務規模,并通過實證分析證明財政預算透明度與地方政府債務規模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黃壽峰等?[15]研究財政透明度對腐敗的影響,發現當政府官員議價能力(權力大?。┹^低時,財政透明度的提高會加劇腐敗,當官員議價能力較強時,財政透明度的提高能夠抑制腐敗。李丹等?[16]基于財政支出效率和支出結構兩個視角研究財政透明度對財政資金配置效率的影響,效率視角的實證結果顯示財政透明度的回歸系數為負但是不顯著,結構視角的實證結果顯示財政透明度對人均社保與就業支出影響顯著為正,對其他民生類支出影響不顯著,因此認為目前我國財政透明度的提高尚不能有效提高財政支出效率。除上述角度之外,郭月梅等?[17]研究財政透明度對非稅收入的影響,發現地方財政透明度低是導致非稅收入增長過快的重要因素之一,財政透明度與預算軟約束的交互作用能加劇非稅收入增長。
(二)“土地財政”的相關研究
目前,國內關于“土地財政”的研究主要圍繞“土地財政”的成因、影響、對策等幾方面展開。
關于我國“土地財政”的成因,學者們的觀點大致上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首先,較多研究認為分稅制體制是“土地財政”規模擴大的制度根源?[1820]。孫秀林等?[20]基于中央與地方的財政關系分析“土地財政”,認為分稅制是“土地財政”迅速發展的深層原因,該制度改變了我國中央與地方的收入分配關系,使得地方財政產生“饑餓效應”,迫使地方政府形成“經營土地”的經濟發展模式,并隨后通過省級數據證明了兩者之間的穩定關系。其次,吳群等?[21]根據“政治晉升錦標賽”理論指出,中國地方政府不僅面臨分權制帶來的縱向財政競爭,而且面臨地方政府間的橫向晉升競爭,這種晉升競爭會促使地方政府通過積極出讓土地,“以地生財”或者“以地引資生稅”,以此來促進地方經濟快速發展。劉佳等?[22]使用晉升強度、官員特征等證據從直接的角度實證了此觀點,認為地方政府官員晉升競爭越激烈,地方政府土地出讓行為越嚴重。再次,部分學者指出,中國工業化和城鎮化發展為地方“土地財政”擴大提供了現實基礎。如陶然等?[23]提出土地出讓的“剪刀差”理論,其背后邏輯基礎正是工業化和城鎮化的發展。蔣震?[24]提出分稅制和晉升激勵等皆為地方政府主觀努力因素,不足以完全解釋“土地財政”持續增長的現象,快速工業化才是“土地財政”迅速增長的內在根源。此外,除了上述比較主流的觀點外,楊圓圓?[4]從影響因素角度入手實證發現腐敗和財政信息披露會對“土地財政”規模造成重要影響。他將腐敗與財政信息披露歸結為制度因素進行分析,認為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能夠遏制地方政府暗箱操作的動機,從而能夠約束地方“土地財政”規模,其觀點通過動態面板模型得到了檢驗。趙合云?[5]基于“逆向軟預算約束”框架進行理論分析,認為現行制度環境下的弱約束機制也是問題產生的重要原因之一。他認為一個好的約束機制應該包括約束主體(上級政府、投資者、社會公眾)的約束意愿、約束能力和約束信息基礎,三者缺一不可。目前,我國外部約束主體的約束意愿和約束能力較弱,而地方政府的財政透明度不高,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缺乏良好的約束信息基礎,外部約束主體難以對地方政府的行為進行有效約束,這為地方政府通過“土地財政”攫取財政收入提供了客觀條件。
關于我國“土地財政”的影響,研究認為其負面效應要多于正面效應。婁成武等?[25]指出“土地財政”雖然能夠切實增加地方政府可支配財力、推動地方城市化進程,但同時會帶來農民利益受損、腐敗現象滋生、房價上漲、財政金融風險積累、政府代際不公平和財政不可持續等問題。在此基礎上,丁絨等?[26]論證“土地財政”規模的倒U型效應,認為在規模適度時正面效應大于負面效應,規模過大或者過小時負面效應大于正面效應。因此,控制“土地財政”的規模尤為重要。為了找到合適的方法,學者們從問題的成因入手,提出完善財政體制、改變官員績效考核方式、建立地方主體稅種等建議。特別的,楊圓圓等?[45]認為可以通過完善信息披露機制,提高財政透明度來約束地方政府行為。
(三)文獻評述
綜上所述,目前關于財政透明度經濟后果的研究已經逐漸由理論走向實證,且多數研究表明財政透明度對政府經濟活動具有積極的治理作用,認為財政透明度的提高能夠提升支出效率、減少腐敗行為、降低赤字與債務規模等?[67]。但現有研究較少關注財政透明度對政府收入行為的影響,且鮮有研究探討其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與此同時,在與“土地財政”相關的研究中,大部分是從財政體制、官員晉升以及工業化和城市化的角度分析“土地財政”規模成因并據此提出對策,只有少部分學者將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聯系在一起。楊圓圓?[4]雖然從“土地財政”影響因素的角度進行實證探討,但其對財政透明度影響機制的認識存在一定局限性,僅僅將影響路徑歸結為通過約束地方政府暗箱操作來遏制“土地財政”規模。此外,該研究在實證部分將財政透明度的得分設為定值,在研究期間內保持不變,這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實證結果的說服力。趙合云?[5]雖然從“土地財政”規模成因角度進行了理論分析,但對財政透明度約束機制的探討還不夠深入,未能詳細闡述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之間的傳導關系,且缺乏實證檢驗的支持??偟膩碚f,目前關于財政透明度及“土地財政”的相關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
(1)未能從理論上厘清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機制;
(2)缺乏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影響的實證支持;
(3)忽略了財政透明度的條件性及其影響的非線性特征,財政透明度的治理作用很有可能在一定條件下才有效,透明度的提升并不總能帶來積極的成果;
(4)現有靜態的實證模型未能解決“土地財政”具有路徑依賴這一問題。
因此,為了彌補現有研究的不足,本文從理論和實證兩個層面分析我國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在理論方面,結合委托代理理論構建混合策略博弈模型,探討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治理機制;在實證方面,從動態視角構建系統GMM模型驗證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治理作用。
二、理論分析
借助趙合云?[5]的分析,本文將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路徑分成三個部分,分別是約束主體、約束客體以及約束機制。約束主體主要包括上級政府和社會公眾等外部力量,約束客體則是地方政府,約束機制包括約束意愿、約束能力以及約束信息基礎。一個強有力的約束機制,三者缺一不可。為了更好地理解,本文借鑒程瑜等?[2728]的研究成果,利用委托代理理論構建“土地財政”監督博弈模型進一步分析。
按照我國的政治制度設計,約束主體與約束客體之間存在著委托代理鏈條。全國人民通過選舉成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中央政府接受全國人大委托治理國家,地方政府則接受地方人大與上級政府的委托,治理地方政務。為了方便討論,本文將鏈條簡化理解,外部約束主體(包括上級政府、社會公眾等)是委托人,地方政府接受委托并成為代理人,掌管地方財政。地方政府迫于財政壓力、晉升激勵等因素影響,有動機選擇擴大“土地財政”規模來完成政策目標,使得自身利益最大化。但是,“土地財政”具有不可持續性,會給社會帶來財政金融風險增加、房價上漲等一系列負面影響。外部主體為了維護切身利益,保護社會經濟穩定健康運行,在一定程度上希望約束地方政府短期機會主義行為,因此雙方存在著利益沖突。除此之外,雙方還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外部主體處于信息劣勢,很難完全掌握地方政府的財政信息,地方政府作為代理方,能夠左右所提供信息的多寡及其真實程度。所以在財政透明度較低的情況下,外部主體即使有意愿和能力對地方政府行為進行約束,也會因為約束信息基礎弱而面臨較大監督成本,此時約束機制難以有效發揮作用。反之,如果財政透明度與財政信息質量保持較高的水平,外部主體就能夠對地方政府的收支活動進行充分了解,相當于在客觀條件上保障了外部主體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增加了其影響和參與政府預算活動的可能性,從而對地方政府活動產生外部約束或糾正作用,增加地方政府從事正當經濟活動的動機。
(一)模型設定
(1)外部主體作為委托方,地方政府作為代理方,在“土地財政”問題上雙方存在著利益沖突。
(2)博弈雙方始終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并據此做出最優的策略選擇。
(3)雙方信息不對稱,外部主體處于信息劣勢,并不能掌握客體的所有財政信息,即使觀察到,也可能存在虛假信息,而地方政府對自身財政狀況十分了解。
(二)博弈矩陣構建
在混合策略博弈模型中,委托人的純策略為監督與不監督,代理人的純策略為采用“土地財政”政策和不采用“土地財政”政策。假定委托人的監督意愿為α(以α的概率選擇監督),監督能力為θ(不同的主體監督能力不同,有θ的概率約束成功),地方政府行為動機為β(有β的概率采用“土地財政”政策)。
如果地方政府選擇“土地財政”政策,則會有L的“土地財政”收入,此外還會有其他額外凈收益E,這個收益主要包括晉升激勵、緩解財政壓力等,如果不選擇“土地財政”政策,則收入與額外凈收益為0;一旦地方政府采用“土地財政”政策則會對外部主體產生影響,正面效應為A,而負面效應為B;外部主體如果選擇監督,則會產生相應的監督成本C(在本模型中只考慮財政透明度對監督主體產生的成本,財政透明度越高,監督成本越低),如果發現地方政府采用“土地財政”政策,則會產生社會總收益S,包括民眾政治參與度的增加、
上級政府控制力的增加以及對地方政府違規操作的罰沒收入等,此時地方政府則會遭到一定損失J,包括地方官員政治晉升機會損失、人民對當地政府的信任感下降、人大以及上級問責等。此外,模型變量設定皆為正數?;谏鲜瞿P图俣?,外部約束主體與地方政府混合策略博弈矩陣見表1。
(三)模型求解與分析
依據博弈矩陣,外部主體的期望收益函數為
U1=α{β[θ(S+A-B-C)+(1-θ)(A-B-C)]+(1-β)(-C)}+(1-α)β(A-B)(1)
其一階最優條件為
U1α=βθS-C=0(2)
因此,地方政府最優采取“土地財政”政策的概率為
β=CθS(3)
地方政府的期望收益函數為
U2=βα[θ(L-J)+(1-θ)(L+E)]+β(1-α)(L+E)(4)
其一階最優條件為
U2β=αθ(-J-E)+L+E=0(5)
因此,外部主體最優采取監督的概率為
α=L+Eθ(J+E)(6)
綜上可得,外部主體和地方政府混合策略納什均衡為L+Eθ(J+E),CθS。
此時,該博弈的納什均衡與“土地財政”收入L、額外凈收益E、外部主體監督能力θ、地方政府損失J、監督成本C、社會總收益S有關。對于外部主體來說,其最佳策略是以α的概率進行監督,地方政府無法發現其規律,不能夠輕易決定自己的“土地財政”政策。對于地方政府來說,其最佳策略應當是以β的概率采取“土地財政”政策,目的是為了使得外部主體無法進行有效約束,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
為了探討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收入的關系與影響傳導路徑,本文繼續進行如下推理:
首先,對式(3)兩端求導:
βC=1θS>0(7)
由于每個主體都有一定的監督能力,所以0<θ≤1;社會總收益為正,所以S>0,因此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地方政府采取“土地財政”政策動機與監督成本呈正向關系,外部主體的監督成本越高,地方政府越有動機采取“土地財政”政策。
其次,對式(3)再進行如下變化,探究監督能力與監督成本之間的關系:
θ=CβS(8)
θC=1βS>0(9)
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外部主體的監督能力與監督成本呈正向關系,這意味著監督成本越高,則需要監督主體有越強的監督能力,才能約束地方政府行為,否則實際的β將會大于β,地方政府將會更傾向采取“土地財政”政策。同理,在監督成本較低時,對監督能力的要求較低,如果外部主體監督能力大于實際要求,地方政府的策略動機將會下降。
然后,對式(5)繼續變換,探討外部主體監督意愿與監督成本的關系:
θ=L+Eα(J+E)(10)
CβS=L+Eα(J+E)(11)
整理得
α=(L+E)×βSC(J+E)(12)
求導得
αC=-(L+E)×βSC(J+E)×1C?2<0(13)
由于相關變量皆為正數,因此可知該函數導數結果恒為負數,即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監督意愿和監督成本之間呈負向關系,監督成本越高,外部主體的監督意愿越低。
最后,進一步探討“土地財政”收入與監督成本之間的關系,通過式(12)變化得
L=α(J+E)βS×C-E(14)
求導得
LC=α(J+E)βS>0(15)
由此可知,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土地財政”收入與監督成本之間呈正向關系,監督成本越低,“土地財政”收入越小。
根據以上模型分析可知:
(1)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監督成本越小)能夠抑制地方政府采取“土地財政”政策的動機;
(2)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意味著對監督能力要求的下降,即有更多的外部監督主體能夠成功約束地方政府采取“土地財政”政策的行為;
(3)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能夠提高外部主體監督意愿;
(4)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能夠減少“土地財政”收入。
綜上分析,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能夠通過兩條路徑抑制或降低“土地財政”規模。一方面,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能夠直接約束地方政府對土地政策的依賴性,減少其采用“土地財政”的動機,從源頭治理“土地財政”規模擴大問題。這一影響路徑可以解釋為:財政透明度的提升降低了外部主體的監督成本,外部主體能更好地參與政府預算活動,在地方政府采取土地政策之前,利用自身權利(或權力)對地方政府行為進行直接問責,降低其政策動機。另一方面,即使地方政府迫于實際情況而采用“土地財政”,財政透明度的提升依然能迫使地方政府減少“土地財政”規模。這一影響路徑可以理解為:財政透明度的提升意味著地方政府加強對其活動相關信息的公開,越來越多的外部主體能夠對地方政府的活動過程進行監督,地方政府迫于外在壓力將規范自身收支,減少在土地出讓中的違法違規收入或縮減此類非稅收入規模。
三、實證研究設計
(一)變量及數據來源說明
1.被解釋變量
“土地財政”規模是模型的因變量,本文選取土地出讓金作為“土地財政”的衡量指標。雖然完整的“土地財政”規模應該包括土地出讓金、土地帶來的直接和間接稅收、土地抵押融資等,但考慮到數據的可獲得性以及土地出讓金在“土地財政”收入中占比較大,能較好地度量地方政府土地融資的行為,本文選取土地出讓金作為衡量指標。土地出讓金原始數據來源于2007—2016年《中國國土資源統計年鑒》。此外,為了消除通貨膨脹的干擾,本文使用GDP平減指數計算出實際的土地出讓金,并以此作為衡量指標。
(二)分地區實證結果
考慮到“土地財政”具有空間異質性,在不同的地域條件下,財政透明度的影響可能會不一樣,因此本文針對我國具體情況,分東、中、西三個地區探討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結合上文研究結果可知動態面板設定合理,比較符合實際情況,而且在模型內生性問題的處理上有一定優勢,所以本部分主要使用系統GMM模型進行分地區探討,結果見表5。
總的來說,表5中除第(3)列外,都通過了AR(1)、AR(2)和Sargan檢驗,說明除第(3)列外,其他模型動態面板設定合理,工具變量設定有效。值得一提的是,第(3)列兩步法估計失敗,只能使用一步法進行系統GMM估計。
東部地區:由第(1)列可以發現,財政透明度的一次項系數為18.278,二次項系數為-23.185,且系數影響顯著,說明東部地區財政透明度的提升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表現為先促進后抑制。為了檢驗財政透明度的非線性影響,可消除二次項后進行第(2)列的估計,此時除了滯后項外,其他變量顯著性水平較低。對此,大體上可以推斷東部地區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具有倒U型影響。
中部地區:由第(3)列可知,即使采用一步法進行系統GMM估計,該模型仍無法通過自相關和Sargan檢驗,說明該模型設定不合理。為了探討原因是否與財政透明度有關,可消除二次項后重新進行估計,發現消除二次項后的第(4)列能夠通過兩項檢驗,并且財政透明度一次項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十分顯著,系數為10.111,兩者呈正向關系,這說明在東部地區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并非呈倒U型,財政透明度的提升會導致“土地財政”規模的擴大。
西部地區:由第(5)列可知,雖然動態面板模型設定正確,但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非線性影響顯著性較低。為了進一步探究,將二次項消除,發現一次項系數為-7.677,系數為負,顯著性較強,表明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呈負向相關關系,因此在西部地區財政透明度提升能夠抑制“土地財政”規模的擴大。
(三)結果分析
從全國角度看,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呈倒U型。結合我國國情:當財政透明度較低時,外部約束主體對地方政府財政活動的影響較弱,小幅度提升財政透明度并不能立即起到約束作用。一方面,財政透明度的提升本身具有一定成本和負面效應,會導致政府支出增加或者收入方式向“土地財政”轉移;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在財政壓力、晉升激勵、城市化發展以及工業化發展等因素的影響下,更有可能選擇出讓土地來獲取大規模財政收入,此時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與“土地財政”規模的增長呈正向關系。只有當財政透明度達到一定程度,約束機制建設相對完善時,外部監督主體能從各個方面監督地方政府行為,提升財政透明度才能有效縮減“土地財政”規模。結合上海財經大學《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評估》數據,雖然我國省級財政透明度有了較大的提升,透明度平均值由2006年的27.71上升至2015年的48.26,但總體仍處于較低水平,且對于大多數地區來說,財政透明度水平仍處在緩慢提升階段,距離約束機制的有效發揮還有一定差距,“土地財政”收入還處于較大規模,因此我國地方政府財政透明工作仍需努力。
從不同地域看,東部地區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呈倒U型關系,中部地區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呈正向關系,西部地區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呈負向關系。依據上海財經大學《中國省級財政透明度評估》數據,2006—2015年,財政透明度的平均值在東部地區由25.56上升到49.89,中部地區由19.85上升至49.33,西部區由19.4提升到46.04,可見三大地區透明度提升的趨勢相對一致,但為何實證結果存在較大的地域性差異,本文結合理論與實際情況進行分析,認為可能存在以下兩點原因:
第一,雖然三個地區的財政透明度平均值相近,但具體情況差異大。2006—2015年東部地區財政透明度的最大值高達77.7,最小值為15.78,樣本量為110,區域內所有樣本的平均值為33.60,能夠較好地反映財政透明度提升過程所帶來的影響;其次是西部地區,最大值為68.24,最小值為17.01,樣本量為120,區域內所有樣本的平均值為30.15;而中部地區最大值為65.59,最小值為14,樣本量為80,區域內所有樣本的平均值為30.97。相較于東、西部地區,中部地區的財政透明度分布區域不夠廣泛,處在低區間的值較多,財政透明度的約束機制難以反映。
第二,外部主體的監督意愿與監督能力差異大。約束機制的有效發揮除了依靠信息基礎外,還需要外部主體具備一定的監督意愿和監督能力。不同地域的監督意愿和監督能力往往存在較大差異,因此財政透明度的提升并不一定能起到治理作用。東部地區經濟發展較快,人口較多,且人均受教育程度高,人民群眾對地方政府財政活動的關注度高,對財政信息的理解能力較強,因此當財政透明度達到一定程度時,其對“土地財政”規模的約束機制就能有效地發揮作用。而西部地區雖然經濟發展相對落后,人口較少,人均受教育程度較低,但西部地區的經濟發展問題一直受到社會與中央政府密切關注,因此外部監督主體的意愿較大、監督能力較強,約束機制能夠有效發揮作用。至于中部地區,其經濟發展程度正處在東、西部地區之間,“土地財政”規模與西部地區相近,但遠遠低于東部地區,因此外界對此關注相對較少,外部監督主體的監督能力也相對較弱,而地方政府迫于經濟發展極有可能擴大“土地財政”規模,因此中部地區財政透明度的提升與“土地財政”規模呈正向相關。
關于其他解釋變量,本文基于文獻綜述的成果選取了若干控制變量,實證結果表明“土地財政”規模的形成與擴大受財政分權、晉升激勵、城市化與工業化以及上一期“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且影響具有顯著性,實證結果基本符合本文預期。
五、結論與建議
本文將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兩大研究熱點相結合,從理論角度構建監督博弈模型,闡明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治理機制,而后選取2006—2015年我國省級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得出如下結論:財政透明度對“土地財政”規模的影響呈倒U型,當財政透明度較低時,財政透明度的約束機制難以發揮作用,此時財政透明度與“土地財政”規模呈正向關系,當財政透明度達到一定程度時,其對“土地財政”規模的約束機制才能有效發揮作用,此時提高財政透明度能夠有效抑制“土地財政”規模。從我國實際情況來看,目前我國省級財政透明度整體仍處于較低水平,還不能完全對“土地財政”規模產生約束作用,其中東部、西部地區約束機制發揮較好,而中部地區的約束機制有待完善。因此,為了防范“土地財政”規模過大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地方政府有必要繼續推進財政透明工作,重視并健全預算公開制度,明確公開責任主體并將財政透明度納入官員的評價考核體系之中,以便于強化社會的財政參與度,為“土地財政”的約束機制提供更好的信息基礎。
參考文獻:
[1]?陳國富, 卿志瓊. 財政幻覺下的中國土地財政——一個法經濟學視角[J]. 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9(1): 6978.
[2]?周飛舟. 生財有道: 土地開發和轉讓中的政府和農民[J]. 社會學研究, 2007(1): 4982.
[3]?肖鵬, 李燕. 預算透明: 環境基礎、動力機制與提升路徑[J]. 財貿經濟, 2011(1): 2125.
[4]?楊圓圓. “土地財政”規模估算及影響因素研究[J]. 財貿經濟, 2010(10): 6976.
[5]?趙合云. “土地財政”的生成機制: 一個逆向軟預算約束理論的分析框架[J]. 財政研究, 2011(10): 3639.
[6]?魏志華, 林亞清, 周雄. 財政透明度問題研究進展[J]. 經濟學動態, 2017(3): 136149.
[7]?Cucciniello M, Porumbescu G A, Grimmelikhuijsen S. 25 years of transparency research: Evidence and future directions[J].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 2017, 77(1): 3244.
[8]?IMF. Manual on fiscal transparency[EB/OL]. (20071019)[20190417]. http: ∥www.imf.org/external/np/fad/trans/manual/index.htm.
[9]?葛永波, 申亮. 財政透明度衡量問題研究——一個分析框架[J]. 財政研究, 2009(12): 4448.
[10]Benito B, Bestida F. Budget transparency, fiscal performance, and political turnout: An international approach[J].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view, 2009, 69(3): 403417.
[11]Heald D. Fiscal transparency: Concepts, measurement and UK practice[J]. Public Administration, 2003, 81(4): 723759.
[12]Hameed F. Fiscal transparency and economic outcomes[R]. IMF Working Papers, 2005, 41(1): 13.
[13]Alt J E, David D L. Fiscal transparency, political parties, and debt in OECD countries[J]. European Economic Review, 2006, 50(6): 14031439.
[14]肖鵬, 劉炳辰, 王剛. 財政透明度的提升縮小了政府性債務規模嗎?——來自中國29個省份的證據[J]. 中央財經大學學報, 2015(8): 1826.
[15]黃壽峰, 鄭國梁. 財政透明度對腐敗的影響研究——來自中國的證據[J]. 財貿經濟, 2015(3): 3042.
[16]李丹, 裴育. 財政透明度對財政資金配置效率的影響研究[J]. 財經研究, 2016(2): 4049.
[17]郭月梅, 歐陽潔. 地方政府財政透明、預算軟約束與非稅收入增長[J]. 財政研究, 2017(7): 7388.
[18]盧洪友, 袁光平, 陳思霞, 等. 土地財政根源: “競爭沖動”還是“無奈之舉”?——來自中國地市的經驗證據[J]. 經濟社會體制比較, 2011(1): 8898.
[19]王克強, 胡海生, 劉紅梅. 中國地方土地財政收入增長影響因素實證研究——基于1995—2008年中國省際面板數據的分析[J]. 財經研究, 2012(4): 112122.
[20]孫秀林, 周飛舟. 土地財政與分稅制: 一個實證解釋[J]. 中國社會科學, 2013(4): 4059.
[21]吳群, 李永樂. 財政分權、地方政府競爭與土地財政[J]. 財貿經濟, 2010(7): 5159.
[22]劉佳, 吳建南, 馬亮. 地方政府官員晉升與土地財政——基于中國地市級面板數據的實證分析[J]. 公共管理學報, 2012(2): 1123.
[23]陶然, 陸曦, 蘇福兵, 等. 地區競爭格局演變下的中國轉軌: 財政激勵和發展模式反思[J]. 經濟研究, 2009(7): 2133.
[24]蔣震. 工業化水平、地方政府努力與土地財政: 對中國土地財政的一個分析視角[J]. 中國工業經濟, 2014(10): 3345.
[25]婁成武, 王玉波. 中國土地財政中的地方政府行為與負效應研究[J]. 中國軟科學, 2013(6): 111.
[26]丁絨, 葉廣宇. 地方政府的土地供應抉擇研究——土地財政規模倒U型效應的博弈均衡視角[J]. 財政研究, 2016(9): 7692.
[27]程瑜. 政府預算監督的博弈模型與制度設計——基于委托代理理論的研究視角[J]. 財貿經濟, 2009(8): 4852.
[28]孫彤, 薛爽. 管理層自利行為與外部監督——基于信息披露的信號博弈[J]. 中國管理科學, 2019(2): 187196.
責任編輯、校對: 高原
Does the Rise of Fiscal Transparency Reduce the Scale of Land Finance?
LU Zhen, MO Songqi
(School of Public Finance and Tax, Central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Beijing 102206, China)
Abstract:This paper explores the impact mechanism of fiscal transparency on the scale of land finance from both the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perspectives. Firstly, a supervisory game model is constructed to explain the restrictive mechanism of fiscal transparency on the scale of land finance. Then, based on the fixed?effect model and the system GMM model, an empirical test is carried out using the provincial panel data of China from 2006 to 2015. Th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fiscal transparency has an inverted?U effect on the scale of land finance, and only when the fiscal transparency reaches a certain level, its binding mechanism can effectively play its role. Further research finds that fiscal transparency has a good effect on the scale of land finance in the eastern and western regions, while in the central region, it needs to be improved. Based on the above results, this paper suggests that local governments should continue to improve fiscal transparency and strengthen the information basis of the land finance restraint mechanism.
Keywords:Fiscal transparency; Land finance; Supervisory game model; The system GMM mod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