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家用電器研究院 張亞晨 鄧旭 胡志強 周立國
家用電器的“安全使用年限”這一概念,由全國家用電器標準化技術委員會(SAC/TC46)馬德軍秘書長于2000年在一次IEC會議上提出后,立即受到各IEC成員國專家們的關注。隨后國際電工委員會和日、韓、德等國家的標準化組織紛紛做出積極響應,對此開展研究,先后發布了一些研究成果或標準。
中國于2007年發布了國家標準GB/T 21097.1-2007《家用和類似用途電器的安全使用年限和再生利用通則》(2008年實施),標志著“安全使用年限”的研究與標準化工作在我國家電領域正式起步。
經過十多年的探索,家用電器“安全使用年限”(以下將“家用電器或產品的安全使用年限”簡稱為“安全使用年限”)概念逐漸被更多業內、外專業人士所認知和認同,全國家用電器標準化技術委員會隨之完善了相關標準體系規劃,啟動了一系列相關標準的立項和研制,業內一些社會團體也紛紛加入這一主題的團體標準的研制行列。
然而,分析當前發布的標準或在研的標準草案以及業內的反響,發現了一些困擾標準研制者和標準執行者的問題,包括“安全使用年限”標準(以下簡稱標準)的屬性、定位以及“事前評價”與“事后監管”如何實施等。
本文從標準化原理角度對上述問題進行分析,提出筆者個人觀點,以供討論和參考。
所謂“安全使用年限”,筆者給出的定義是“以年為單位計算的預期能夠保障同類產品在正常使用條件下被安全使用的代表性時限”注1,注2。
按照GB/T 21097.1-2007給出的定義:“家用電器按照使用說明書的要求,經過一定時間后仍然符合GB 4706.1及其相應的特殊要求——仔細分析,這樣定義似有失嚴謹,或埋有后患,本文不展開論證。
一般情況下,“安全使用年限”不等于產品的使用壽命,前者是產品的安全性時限,后者是產品的可用性時限。達到報廢時限的機動車或仍能啟動和行駛,但依據法規必須報廢——因為其已達到安全性時限,已被認定為喪失了安全性。
正因為人們對包括家用電器在內的耐用消費品的安全性、可用性概念及相互關系認知的混淆或缺失,使得“安全使用年限”這一問題長時間得不到廣泛的重視。一件產品只要還能用就舍不得淘汰換新,更有可能家傳三代,是當前相當一部分消費者的消費理念與行為的真實寫照。
然而,在沒有相關法規的前提下,那些舍不得淘汰換新和打算家傳三代的產品,只要還在用(尤其是一旦消費者因此遭受利益損失)企業就要承擔全部的產品質量責任,這是涉事消費者的第一反應和訴求;就算涉事企業承擔了相應責任,涉事消費者的利益損失乃至人身傷害并未因有人擔責而減輕或消除。
然而,涉事企業真的應當承擔這種責任嗎?
包括家用電器在內的許多耐用消費品的結構、材料等都會隨著使用時間的增加而發生變化(老化或性能的退化),這種變化會改變產品的安全狀況。如絕緣材料的老化會導致漏電、短路進而引發觸電或著火,電氣觸點的燒蝕會導致接觸電阻增加而(異常)發熱、引發著火;產品結構的變形、磨損會導致機械物理傷害等等,這是自然規律和客觀現實。設計和制造產品時可以為更長的安全使用年限而努力,但不可能抹去安全使用年限的客觀存在;消費者當然希望產品經久耐用,但不應該無視其“安全使用年限”的自然規律屬性。
如果沒有對“安全使用年限”加以規定,消費者在使用“超期服役”的產品時將隨時可能處于危險之中,消費者的生命財產安全隨時都可能受到侵害;同樣,如果沒有對產品“安全使用年限”加以規定,一旦因產品“超期服役”而導致消費者權益受損,涉事企業就要增加產品質量責任負擔,甚至導致社會公共利益受到損失;如果沒有對產品“安全使用年限”加以規定,在市場監督環節的執行過程中或在處置因產品“超期服役”形成的消企糾紛時,就可能出現違背客觀規律、有失公允的結果。
理論上,在市場上銷售的產品都是安全的,這一“安全”是依據現行相關標準驗證并得到法規“授權”的,所驗證或“授權”的對象是未曾使用的新產品,也就是說這里的“安全”只表明“當前”,不代表“未來”。
而“安全使用年限”的標準化,就是需要對即將投放市場的新產品的“未來”做出預判,事前明確其“安全使用”的最長時間。
“安全使用年限”標準化的現實意義在于:
(1)保護消費者核心權益
消費者的核心利益是什么?至少應包含使用的產品是安全的,不會因使用產品而導致人身、財產、環境以及公共利益受到損害。
按照“安全使用年限”的要求報廢在用(還能用的)產品,看似侵害了消費者的權益,或者說看似是企業的一種“甩鍋”行為,但當生命權與財產權發生沖突時,將做何種選擇,相信每位消費者都會有理性和明智的判斷。前提是這個“安全使用年限”是科學的、合理的。
消費者的核心利益還應包含經濟的使用產品和獲得產品應有的功能效果。與安全質量同理,產品的性能質量也會隨著使用時間逐步退化,如能耗、噪聲、衛生、功能效果(如空調的制冷效果)等。這些雖不都涉及人身、財產、環境以及公共利益等的安全問題,但借助“安全使用年限”標準的實施,也是可以同步解決的,消費者仍是受益者。
那部分堅守著“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觀念的消費者和那部分秉承“一臺家電用三代”、“能用就湊合用”思維的消費者,其節儉意識與行為值得發揚,但在“安全使用年限”的大背景下,則有必要重新思考節儉與安全的關系了。
法律制度是促使觀念轉變的重要因素。人們已經接受了機動車強制報廢的現實,因為“超期服役”的機動車更容易奪人性命,更重要的是車輛“超期服役”觸犯了相關法律。
目前,“安全使用年限”的標準化建設,正是家電領域從標準角度著手建立相關制度的一步舉措。
(2)變企業的無限期產品質量責任為有限期產品質量責任
理論上和現實中,企業的產品質量責任應該是有限的。如企業不應承擔未按照說明書安裝使用維修產品而產生的質量責任;不應承擔將產品用于其他用途而產生的質量責任(如用菜刀行兇);同理,企業也不應該對使用本該報廢的產品承擔質量責任——這都是有限責任的具體體現。
對“安全使用年限”的標準化是確立企業對產品質量有限期責任的有效手段。用標準的形式將企業對產品質量的無限期責任變為有限期責任不違背《質量法》和《消費者保護法》(本文不展開論證)。
(3)靶向設計,避免過度
在明確了“安全使用年限”的前提下,產品設計中對材料的選用、結構的安排、功能的協調和性能的平衡以及宣傳口徑、售后體系布局等等,都可更加“有的放矢”。
相反,沒有明確的“安全使用年限”,負責任的企業只能本著“無限期使用”和承擔“無限期責任”的原則進行產品設計和售后體系布局。因此產生的成本既影響到企業的利益,又無謂地浪費了社會資源,而消費者并沒有從中額外獲益。
(4)促進新技術應用和消費升級
當前技術發展迅猛,產品迭代加快,同時消費升級漸成社會發展大趨勢。如果“安全使用年限”成為社會共識并在市場運轉中有效落地實施,將有助于促進供需相長、有助于促進產業升級和(消費者)消費品質的提升。
安全使用年限標準的核心內容之一是年限“指標”的確定,這是影響標準制定進程的因素之一。
至少可以有兩種選擇。
(1)試驗驗證
對相應的典型樣品進行典型工況下的試驗驗證,這也是產品標準制定過程中確定某一指標通常采用的方式。但對于“安全使用年限”而言,采用這種驗證方式所不同的是:
難度高——對典型樣品選擇難,對典型工況、試驗參數等確定難;
工作量大——必須進行大樣本量的試驗驗證才能積累足夠的數據以獲得結論;
投入大——大量的試驗驗證需要超長的時間,隨之帶來的資金、精力等的投入甚至達到不可能實現的程度;
理論性強——需要相當的數學、物理、材料、可靠性、計量等學科的基礎理論支撐。但盡管如此,仍有難以全面、真實描述和證實產品未來(安全)壽命的客觀嫌疑。
(2)利用大數據原理和方法
收集、統計、篩選、分析在用產品的諸如售后服務等歷史大數據和生產型大數據,從中提取有價值的數據點作為確定產品安全使用年限的依據。其特點是:數據資源豐富、利用便捷、說服力強等。當然,這一方法也需要一定的統計學、概率論等學科的理論支撐。
通過統計分析足夠規模的某類產品的用戶投訴、故障發生時間、故障現象、故障數量、維修過程以及安全事故案例等等,獲得可接受和不可接受概率的分界點。
“可接受”和“不可接受”的判斷需要綜合當前產品技術、工藝水平、生產成本、維修成本、市場消費水平、消費者接受程度等眾多因素。
“可接受”和“不可接受”不具有絕對性,即達到“安全使用年限”的產品不一定是絕對的不安全,而是大概率的不安全。
以上兩種方法比較,顯然第二種方式更現實更合理更科學。原因在于:
——我國家電產業已有四十多年歷史,各個企業(主要指各產品類別中的主流企業)建有完善的產品技術體系和產品售后體系,積累了豐富的售后數據。
——對大數據收集、處理和建立大數據模型直至大數據應用等,均已是當前相當成熟的技術。
——用現實存在的大數據,預測同類產品未來的安全壽命,正是大數據應用的擅長之處。
因此,“安全使用年限”的指標,應從已經存在的全行業生產與售后大數據中產生。同時,還要加入社會和消費者對耐用消費品的普遍性認知、消費習慣等平衡因素。
第二種方式的實現,需要業內主流企業以某種安全的方式提供自己所掌握的生產與售后數據資源。
安全使用年限標準的另一核心內容是對“年限”(指標)的“事前評價”和“事后監督”。
這兩點,也是阻礙“安全使用年限”標準進程的又一糾結點和爭論的焦點。即,標準中針對“安全使用年限”的評價方法如何制定?相關部門如何依據標準或法規實施監管?
在標準應用于產品制造、流通和使用各個環節的傳統模式中,“事前評價”除對產品設計方案的評價外,主要指產品出廠、上市等節點上的標準符合性評價;“事后監督”則主要指產品在市場流通中或在用戶使用中(如發生消企糾紛時)的標準符合性評價。
為此,標準的制訂就要為上述標準實施的模式提供支撐,即標準規定“要求”的同時配套相應的評價方法。
然而,這一標準化模式在“安全使用年限”標準上,可能需要例外。原因在于:
(1)就標準的“體例”要求而言(GB 1.1),對應“要求”的“評價方法”不是必備要素,可以不出現。即使需要,產品標準通常遵循的“試驗操作工藝流程”式的“試驗方法”模式也不一定是“安全使用年限”標準唯一的選擇。
(2)“事前評價”應存在于產品設計方案(包括技術方案和工藝方案)形成過程中,并依托工藝、制造條件予以保障。其評價重點為所采用的技術路線、結構、材料、工藝和制造條件等是否能保障產品在明示的使用時限內的安全性;而出廠、上市節點上的“事前評價”,其重點僅為是否按照標準的要求給予了明示,以及明示得是否正確等。
(3)“安全使用年限”標準的實施,在產品上的直觀體現就是明示出“安全使用年限(年)”。市場監管對此的“事后監督”,其重點則是產品上是否明示了安全使用年限和明示得是否正確等,而無需按照傳統模式那樣操作——或向企業索要標準符合性證據或封存樣品進行重新檢測等。
(4)市場監管的“事后監督”,還應包括因“安全使用年限”而可能發生的消企糾紛或侵害消費者權益的可能性,企業是否配套了與“安全使用年限”承諾相適應的善后處理機制及其標準符合性。
從這個角度看,“安全使用年限”不但要規定“年限”指標,還要對企業應配套的善后處理機制提出指南性要求。
(5)上述觀點中貫穿的對企業所承諾的“年限”(指標)的標準符合性“無需驗證”的中心思想,并沒有否定“標準的可驗證性”原則。
只是因為“安全使用年限”標準屬性和技術特點的特殊性,其“可驗證性”體現在了標準制定過程,而不在標準的執行階段。
因此,若市場監管一定要追索某件產品的標準符合性證據,可通過溯源和查證標準制定的過程文件和證實性資料予以滿足。
為此,建議標準化組織在發布標準的同時,公開發布由標準制定者在標準制定過程中獲得的、并經過整合處理的、且能代表某類產品行業水平的用以支持標準所規定“年限”(指標)的證實性資料(如大數據報告,或技術論文等),以備查證。
社會或行業運行需要規范,這些規范可有兩種形式,即法規和標準。標準是上述規范的技術型表現形式,通常由技術機構規定;法規是上述規范的行政型表現形式,由立法機關或行政機構規定。
目前,“安全使用年限”是以強制性標準的形式規定,其法律地位類似于法規或者說其具有法規的屬性。
“安全使用年限”與全民均已熟知的諸如“家用電器的‘三包’規定”等法規具有相似的社會意義、產業作用和法律地位,但“安全使用年限”為何不能像“三包”規定那樣,以法規(部門規章)的形式發布實施呢?筆者認為,“安全使用年限”屬于新概念、新事物,其技術性強、社會認知度尚不高,支撐制定法規的綜合條件尚不成熟。但產業需求和標準化基礎已經形成,以標準的形式對“安全使用年限”作出規定,既能滿足產業急需,又能為今后制定法規奠定基礎,至少先解決了從無到有的問題。
按照這個邏輯,條件成熟時不排除未來的“安全使用年限”法規化的可能性,現有標準中的“年限”(指標)等核心內容將寫入法規。而那時的“安全使用年限”的標準化工作,其重點則轉為圍繞法規的實施建立一整套技術性和操作性層面的標準以支持法規的實施。
值得注意的是,“安全使用年限”到期后的一系列必然存在的善后問題及其解決方法,可能大多已超出技術型標準的能力與職責范圍——這也是“安全使用年限”標準具有特殊屬性的旁證。
成熟的家電產業和消費市場急需“安全使用年限”(概念和相關機制),在法規條件尚不成熟的情況下,用技術型標準調整“安全使用年限”是解產業和市場燃眉之需的有效之舉。在認定“安全使用年限”標準特殊屬性及年限(指標)來源的基礎上,再解除標準制訂和實施中“事前評價”和“事后監督”的糾結,“安全使用年限”的標準化工作將更容易向前推進一步。
有待進一步研究完善的是,使“安全使用年限”標準化流程形成閉環,進一步明確“年限”到期后的善后處理機制,明確企業和消費者各自的責任界限和業務范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