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資企業在德國經營發展現狀及對策建議

妮 莎 博士生（對外經濟貿易大學外語學院 北京 100029）

引言

在我國政府鼓勵中資企業“走出去”戰略的指引下，越來越多的中資企業積極向在諸多方面有著獨特領先優勢的德國挺進。中德雙向投資也因此逐漸從“單行道”駛入高速發展的“雙行道”。然而，盡管中資企業在德發展整體勢頭良好，投資發展潛力巨大，在德中資企業還是面臨來自德國政府、媒體和民眾以及跨文化人力資源管理方面的種種挑戰。一方面，德方歡迎中國企業擴大對德投資，因為中國對德投資數量和規模的增加不僅可以逐步彌補相互投資的不平衡，把兩國市場及其分銷結構更好連接起來，還可由此創造新的就業機會（Jungbluth，2014），幫助其受破產威脅的中小企業擺脫財政困難，解決中小家族企業后繼乏人的難題。另一方面，德方也對中資企業赴德投資的目的產生疑慮，擔心企業并購帶來高端技術的流失和技術優勢的削弱。在此前提下，中方應加快推進外商投資市場的全面開放、提升“中國制造”的品牌形象，同時系統地提高跨文化交流與人力資源管理能力，以逐漸打消德方對中資企業加大赴德投資的疑慮，推動德國社會更好地了解中國，敞開大門歡迎中國企業前去投資。

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概況

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的歷史可以追溯到20世紀80年代末，但在最初的10年間，中國在德直接投資數額一直不高，直至1999年才首次突破1億歐元的大關（見圖1）。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我國政府鼓勵和推動中資企業“走出去”戰略的實施，以及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和“一帶一路”倡議的穩步推進，越來越多的中資企業積極響應國家號召融入世界經濟發展大潮，特別是長期持續穩定的中德關系進一步帶動了中資企業赴德投資熱情的高漲。至2005年，中國對德直接投資存量終破2億歐元，并在2010年駛入加速道，投資規模日益增大，僅綠地投資項目就已超過1650個，對德直接投資凈額呈跨躍式增長，雖然在2015年經歷了短暫下滑，但在2016年迅速回升，在2017年達到歷年峰值，對德直接投資凈額高達27億美元（見圖2）。

圖1 1989-2002年中國對德國直接投資存量情況

圖2 2003-2017年中國對德國直接投資凈額與存量情況

據德國中國商會統計，截至2018年6月，在德站穩腳跟的中資企業已超過3100家（德國中國商會，2018）。從行業領域看，中資企業主要集中在機械制造、運輸、汽車零配件、新能源、電信和貿易等領域（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等，2018）。從區域分布來看，這些企業大抵呈“品”字形布局：一是在具備港口優勢、交通便利的大漢堡地區聚集了約670家以遠洋貿易、運輸為主的中資企業；二是在人口稠密，工業、經濟發達的北威州、黑森州及巴登符騰堡州分布著約1900家主要從事汽車和機械制造、信息科技和金融服務業等的中資企業；三是在高科技優勢明顯、中小企業集中的巴伐利亞州有約400家以風能、太陽能等可再生能源產業居多的中資企業。此外，因可享受更多優惠政策，選擇在德國東部地區落戶的中資企業日漸增多，目前入駐柏林的中資企業約64家，在新聯邦州落腳的中資企業也約有97家（德國中國商會，2018）。從投資形式來看，針對企業自身需求和市場狀況，在2000-2010年，中資企業主要以新建海外子公司的形式在德投資。而自2011年以來，中資企業在德90%以上的投資金額則都以兼并收購的方式實現（韋乃銘，2018）。此外，與當地經銷商合作、綠地投資以及與當地企業設立聯合投資項目，也是中資企業在德經營發展較為青睞的形式（德國中國商會，2018）。從企業所有制形式來看，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都根據自身特點從不同行業進駐德國投資。統計顯示，國有企業主要集中在運輸及建筑業、汽車、航空、機械制造、金屬冶煉及采礦、金融及貿易等行業，私營企業則相對集中在農業及食品、健康及生物技術、房地產、服務、電子、消費品、信息技術以及可再生能源等行業。在德投資的中資企業以私營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居多，數據顯示，僅在2014-2017年的新增在德中資企業中，私營企業的數量占比就高達64%（Jungbluth，2018）。從投資份額上看，中資企業對德投資額的60%多都來自國有份額超過20%的企業（Hanemann& Huotari，2015）。

圖3 1997-2018年中、德外商投資限制指數情況

近年來，中資企業在德發展勢頭良好，企業員工規模隨之不斷擴大，六成以上企業的員工數量在近年內有所增長（德國中國商會，2018），約九成受訪企業對在德投資整體經營環境表示滿意，并有超過一半的受訪企業認為中資企業近幾年在德國的受歡迎程度有所提升。更為重要的是，中資企業對在德投資經營始終持樂觀態度，約90%的受訪企業都對其在德發展充滿信心（德國中國商會，2018）。

中資企業在德營商環境分析

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中國海外投資國家風險評級》報告顯示，綜合經濟基礎、償債能力、社會彈性、政治風險以及對華關系五大指標，德國已連續6年在57個評級樣本中蟬聯第一，是我國海外投資風險最低的國家。近年來，中資企業已將德國視為其整體發展計劃中非常重要的市場。在中國投資者看來，德國的營商環境主要具備以下優勢。

（一）地緣優勢凸顯，基礎設施完善

德國位于歐洲中部，陸界與九國接壤，是歐洲鄰國最多的國家。同時，德國還是歐盟境內擁有最具購買力消費能力的大市場，中資企業在德投資不僅可以更加接近這一消費群體（Jungbluth，2013），還可利用德國絕佳的地理位置，更好地進入歐洲的分銷渠道，以深入了解歐洲客戶的需求，甚至由此向全球市場輻射。

德國基礎設施完備，在歐洲各國中名列前茅，鐵路、航運、水運和海運都十分發達。世界經濟論壇發布的《全球競爭力報告》顯示，2018年德國的基礎設施在140個國家中排名第7（WEF，2018）。完善的基礎設施能夠為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提供更多便利。

（二）法律體系健全，投資環境良好

德國健全的法律體系為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在貿易管理方面有《對外經濟法》及相關的《對外經濟條例》，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有《版權法》、《商標法》、《帝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等一系列重要法律（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等，2018）。

德國安全的投資環境為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奠定了堅實基礎。截至2018年4月，國際三大評級機構標普、穆迪、惠譽對德國的主權信用評級均為AAA，展望穩定。

德國對外國投資者的待遇等同于本國投資者。從圖3所示的外商投資政策限制指數來看，德國的限制指數僅有2%-3%，始終處于世界上對外商投資政策寬松國家之列。這也意味著中資企業在德投資進程中的各個環節都可享受到歐盟、德國聯邦政府以及各聯邦州政府制定的涉及地區、就業和科研等不同領域的政策優惠。

（三）科研實力雄厚，創新能力突出

德國是公認的創新強國，基礎研究領先，科技實力雄厚，研究優勢不但造就出70多位諾貝爾科學獎得主，而且僅“隱形冠軍”企業就多達1500余家，是歐洲排名第一的研究地。在《2018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中，德國的創新指數全球排名第9（Cornell University等，2018），創新質量全球排名第4。在此背景下，中資企業通過在德并購獲得先進技術和研發能力，不但能夠節約用于研發活動的時間和資金（Jungbluth，2013），甚至可將獲得的前沿技術和知識應用于其他產品（PwC，2013），而且可以提升中國經濟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從目前西方企業主要供應商的角色中解脫出來（Jungbluth，2016）。此外，借助德國成熟的研發結構，中資企業也更容易躋身全球頂尖研究行列，增強長期國際競爭力（Jungbluth，2013）。

（四）人力資源充足，勞動力素質高

德國的大、中、小學與職業教育都非常發達。據聯合國開發計劃署《人類發展指數與指標》統計，德國25歲及以上年齡人口獲得的平均受教育年限高達14.1年，位居全球第一（UNDP，2018），且81%的德國人都擁有高中畢業后可進入大學的證書或者獲得被承認的職業培訓資格。同時，據世界經濟論壇《全球競爭力報告》統計，2018年德國在職業培訓的質量、畢業生的技能以及獲得熟練工人的便利性方面在140個競爭國家中屬于最優國家之列（WEF，2018）。以上統計不僅表明德國擁有足夠出色的人力資源可以進行最高水平的研發，也意味著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更易獲得高素質的勞動力。

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面臨的主要困難和挑戰

對于中國投資者而言，中德兩國的政治、經濟、法律及社會環境差異顯著，在德投資迎來發展機遇的同時，也面臨諸多困難和挑戰。

（一）政府的擔憂及政策的限制

德國政府一向對外來投資持開放態度，然而，隨著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的迅速增長，尤其是中國買家對德國工業企業及高科技企業并購熱情的增加，德方認為，中國買家之所以對德國科技行業，特別是敏感行業興趣濃厚，一方面是想要由此獲得德國的技術、知識與品牌，另一方面是希望通過獲得歐洲的專業技術從而迅速進入創新者行列。即便中國方面一般不會觸動德方的工作崗位和原管理層，德方依舊擔心新東家會通過海外并購來學習和追趕，因為一旦掌握了西方先進技術，中國投資者就會獨自嘗試了。眼看越來越多的德國尖端技術領域企業被收購，德國政府對外資收購德國企業的態度愈加謹慎，甚至開始通過縮緊外資投資審核來保護本國的高新技術企業。如在美的并購庫卡和福建宏芯基金并購愛思強的兩起并購案中，以及叫停煙臺臺海集團收購萊菲爾德金屬旋壓機制造公司和國家電網對德國電網公司50赫茲的意向收購案中，德方都采取了政治介入的做法來限制中資企業獲取德國的關鍵技術。德國政府對市場經濟的政治干預表現出對中資的不信任態度，這勢必會給中資企業帶來不必要的困難和風險，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中資企業赴德投資的障礙。而隨著中國經濟及科技實力的快速提升，高技術產業的創新活力日益展現，從長期來看，德方仍會提防中國這個競爭對手（Kagermann等，2016）。

此外，雖然目前中德間新的商務簽證制度已在一定程度上為企業提供了便利，但政策上對外派員工工作簽證及居留許可、中資企業員工家庭團聚簽證的限制問題仍未得到改善。問題突出表現在企業外派員工赴德長期工作簽證及居留許可的申請條件苛刻、辦理時間過長（德國中國商會，2014；2015；2017；2018）；在經理人簽證、非德國或非歐盟畢業生獲取工作許可方面存有諸多不便。如中國母公司派往德國子公司的短期外派員工的工作簽證申請以及在德招聘中國籍畢業生的工作許可申請都有不被接受的風險（德國中國商會，2014）；家庭團聚簽證對外派員工配偶德語水平的硬性要求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中資企業外派員工家屬長期隨外派員工在德國工作和生活，影響了企業管理人員來德的積極性，不利于企業在德可持續發展（德國中國商會，2015，2017，2018）。而且德國有關政府機構辦事程序過于繁雜，約見、等待及辦理時間過長，辦事效率較低，辦事人員態度不積極、多語言服務欠缺，這些都給企業的經營乃至員工工作和生活帶來了困擾和不便，影響了企業在德開展業務的進程（德國中國商會，2015；2017）。

（二）媒體的負面報道及民眾的負面印象

德國中國商會2018年度調查報告顯示，81.3%的受訪中資企業認為德國媒體的涉華報道不夠客觀公正，38.8%的受訪企業認為，這些負面報道已給其在德經營造成了一定的負面影響。回顧德國媒體對在德中資企業的負面報道即可發現，其討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德國企業被中資企業并購后可能會導致失業、技術外流以及質量標準下降等問題上。德國媒體慣用中資企業此前在德并購后經營失敗的案例來質疑中資企業赴德投資的動機及管理其并購企業的能力，這不僅有失偏頗，還在很大程度上煽動起民眾的恐慌情緒。受此影響，德國民眾逐漸形成了對中國的負面印象。皮尤研究中心2018年的調查結果顯示，有高達54%的德國受訪民眾對中國沒有好感。很多德國人因此并不愿來中資企業工作，那些已經在中資企業工作的德國員工也常常受困于日常工作中的語言障礙與文化差異（Stawski，2017），尤其是中德兩國間不同的管理方式及領導風格（PwC，2013），而這種受情感因素支配的思想也不易在短期內有所轉變。

（三）跨文化人力資源管理面臨諸多困難

盡管中資企業為融入德國當地社會做了諸多積極嘗試與努力，跨文化人力資源管理問題始終還是中資企業在德投資經營所面臨的最大困難和挑戰（德國中國商會，2014；2015；2017；2018）。這里所謂的跨文化人力資源管理，即指企業在國際化經營中對來自不同文化背景，具有文化差異的人力資源管理進行獲取、融合、保持、培訓、開發和調整等一系列的管理活動和管理過程（余建年，2007）。

在雇用和保留人才方面，缺乏高效的人才招聘渠道，連年困擾著在德投資經營的中資企業（德國中國商會，2014；2015；2017；2018）。其中，部分招聘困難是因行業范圍窄，相對缺乏有經驗的人才，部分困難則是文化差異導致的德國高端人才尚難青睞中資企業（德國中國商會，2014）。而德國員工的雇傭成本和培訓成本相較中國員工高昂，也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企業的可持續發展（德國中國商會，2018）。此外，在德中資企業在人員流動及優秀員工留用等方面也存有諸多困難（德國中國商會，2014；2015；2018）。人員的頻繁更迭同樣不利于中資企業在德的可持續發展。

在跨文化管理方面，中資企業因語言能力不足和文化差異面臨重重困難（Tirpitz等，2011）。在德國，德語是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交流工具，大部分業務往來都是以德語來進行和完成（Sohm等，2009）。因此，語言障礙會在很大程度上制約中資企業在德發展。而中德兩國的文化差異，則具體的體現在兩國員工與高管不同的工作方式、領導方式、思維方式與行為方式等方面，這些差異也給在德中資企業的日常管理工作帶來不小的挑戰。

對策建議

（一）進一步開放對外商投資市場，營造良好的營商環境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數據顯示，中國的外商投資政策限制指數已從1997年的63%下降到2018年的25%，且自2015年起不再是世界上對外商投資限制最多或第二多國家（見圖3）。2018年6月中國出臺“新版外資準入負面清單”，將限制或禁止海外投資者投資的行業數目從2017年的63個減少到48個，進一步放寬外國投資者的市場準入。然而，在2018年度調查報告中，僅有21.4%的受訪德國企業對中國的經濟改革和市場開放措施表示滿意（AHK，2018），而且也僅有17.8%的受訪德國企業看到了由此帶來的商機。中德之間對外商投資政策的高度不對稱甚至使得42.3%的受訪德國企業贊同德國政府將投資互惠作為工具，以為德國企業爭取更大程度的中國市場準入。在經濟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中德兩國既是競爭對手，亦是合作伙伴，中國政府唯有大幅減少德國企業在中國投資的市場準入限制，持續大力推進對外商投資市場的高質量開放，才將更有利于德國社會接納中資企業，從而實現互惠互利和合作共贏。

（二）增強科技創新能力，提升產品質量和品牌形象

“中國制造”在德國之所以屢遭詬病，一方面可以歸咎于德國媒體習慣性的負面報道，另一方面也與“中國制造”早期樹立的低端形象有關，以致在產品及其多元化的今天，許多德國人仍把“中國制造”與簡單、技術要求不高的廉價產品聯系在一起。因此，中資企業在積極拓展德國市場的過程中，還應持續加大研發投入，加快推進技術創新，從根本上提高產品的技術含量和附加值，同時全面提升產品質量和服務質量，樹立品牌意識，加強對品牌的管理建設，打造值得信賴的中國品牌，并逐步實現由“中國制造”向“中國精造”和“中國創造”的轉變。

（三）不斷增強文化自信，提高跨文化交流和管理能力

為更好地融入德國社會，中資企業在德運營呈現出高度本地化的態勢，為德國創造了大量就業崗位，甚至在其并購的德國企業中，中資企業不僅沒有大規模裁員，還盡可能保留了原有工作崗位（德國中國商會，2014）。以參與德國中國商會2018年度調查的80家中資企業為例，其德國本地雇員比例高達86.4%，外派中國雇員比例則為13.6%（德國中國商會，2018）。隨著中國對德直接投資的持續增長，將會有越來越多的德國人選擇在中資企業工作，因此，一方面中國投資者在與德國人打交道的過程中應善于學習德國的商業文化，了解德國企業的工作流程，不斷積累跨文化合作經驗，樹立跨文化意識，能夠認識并理解文化差異，同時不定期地為企業內部的中、德員工組織形式多樣的跨文化培訓，以培養員工的跨文化敏感性和開放性，幫助其增進相互了解，從而在最大程度上減輕或規避跨文化合作可能引發的沖突，更好地實現跨文化磨合。另一方面在德中資企業也要增強文化自信，不失時機的宣傳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發生的巨大變化以及科技創新發展現狀，講好中國故事，讓德國員工及更多德國人有機會直觀了解中國，接觸中國文化，由此促進雙方的相互包容理解和深度融合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