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曉迪

1949年的除夕,毛澤東正在河北西柏坡,和村民們一起吃餃子、拉家常。此刻的北平城里,一片燈燭搖曳,街頭巷尾流傳著一首十字民謠:“家家掛紅燈,歡迎毛澤東?!眱商旌蟮拇竽瓿跞?,人民解放軍從西直門進入北平城,歡迎的人群舉起紙糊的三角彩旗,學生們歡快地跳起了秧歌。
這一天,西柏坡也迎來了斯大林的特使米高揚。蘇聯人帶來許多罐頭食品,洋氣花哨,毛澤東就讓人從滹沱河里捕了魚,做了紅燒魚、熘魚片。他對米高揚說:“我們這個國家,她的屋內太臟了,柴草、垃圾、塵土、跳蚤、臭蟲、虱子,什么都有。解放后,我們必須好好加以整頓,等屋內打掃清潔,干凈了,有了秩序,陳設好了,再請客人進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誕生。人民政府順應民意,將公歷1月1日定為“元旦”,農歷新年稱為“春節”。
在農歷庚子年即將到來之際,追溯70年的春節往事,聽到的是億萬家庭走過歲月的足音,看到的是時代洪流中溫熱的生活細節。
新中國成立初期,雖然一窮二白、百廢待興,但春節的“年味兒”依然濃厚。
北京的大年夜,市場、商店、電影院、戲院、公共汽車、電車都延長了營業時間,前門大街、大柵欄、煤市街,街燈亮如白晝。廠甸、東安市場、西單商場的燈市都提前應市,各式花燈吸引著孩子的目光。還有各種風箏,隨買隨放,天空中一片紅鳶飛舞。故宮四門開放,天橋雜耍特別多,北海、中山公園人山人海。
一些新氣象也在悄然改變著春節的舊貌。在上海,城隍廟燒頭香的人少了,馬路上擲炮的少了,扮財神、烏龜、蚌殼精的職業乞丐絕跡了,街頭也看不到擲骰子、打牌九的賭攤。
那時的“年味兒”是集體主義的。單位發票看電影、操辦游藝會、團拜,街道統一發票證、購貨本,組織打掃衛生。推開不同的門,每張餐桌上的菜肴是相似的,每個房間的家具擺設是相似的,人們的穿戴是相似的,對生活的渴望也是相似的——單純、熱烈,充滿理想主義的光和熱。
與這種集體主義連在一起的,還有各式各樣的票,以及那個時代特有的“精打細算過個年”。
20世紀60年代的春節,北京居民每人多給半斤油、半斤肉,每戶的購貨本上還能多二斤富強粉、一斤黃豆、二斤綠豆、幾斤小站稻和五斤魚。主婦們全憑巧思,用這些有限的素材,操辦起全家過年期間的一日三餐,就算只有一顆大白菜,也能擺出一個白菜席:芥末白菜墩、菜心拌涼菜、五香辣白菜、腌白菜、醋熘白菜、炒酸菜、燉酸菜……
上海人更是深諳精打細算之道。每戶人家在年前兩個月就開始省吃儉用,囤積票子,用于大采購。小菜場里,凌晨3點開始排隊,想買些禽類,得花6—8個小時,為的就是飯桌上的一碗蒸帶魚、一鍋老母雞湯。
在這份艱辛和認真背后,是中國人獨有的曠達平和與隨遇而安,是一種充斥著雞毛蒜皮、精打細算,又蘊含著想象力與大智慧的生活之道。
無論南北,對中國人來說,年夜飯的飯桌上,酒是必不可缺的。那時的商店里,也會供應白酒,但到貨不多,為了年夜飯能喝到一杯酒,各地也涌現出更多的白酒作坊。
1952年,習酒廠始建,在篳路藍縷中漸漸發展壯大,以大曲酒名動四方。除夕之夜,誰家能擺上這么一瓶習水大曲,那可是珍貴的稀缺物。即便是富裕之家,也只能喝個適可而止;貧寒之家買到一瓶酒,更是難上加難。大家圍坐在飯桌前,輪流抿上一口珍貴的醬香佳釀,再樸素的餐食,也會平添幾分過年的儀式感,“年味兒”變得更為溫情、堅韌。

1955年除夕,京郊農民梁耀輝一家在吃年夜飯,雖然簡樸,也要炒幾個菜、喝上點酒,才能叫過年。

1957年,天津天后宮春節廟會景象。
到了1979年,改革的春風拂遍神州大地。
大年初一上午,國務院副總理鄧小平和夫人卓琳乘專機離開北京,前往美國訪問。美國總特卡特舉辦了盛大的晚宴,鄧小平在祝酒時說:“我們來到美國的時候,正是中國的春節,是中國自古以來作為‘一元復始,萬象更新而慶祝的節日。此時此地,我們同在座的美國朋友有一個共同的感覺:中美關系史上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
一個新的時代開始了,居民餐桌上的年夜飯也漸漸有了新的成色。北京當時的報紙上記載:“春節市場上有金漿、西泉、潞泉白酒投放市場,大核桃巧克力、話梅糖等恢復生產,蛋香餅干、香酥餅干、特制蛋糕、巧克力棍糖等11種新產品安排生產供應。”

時光流轉,不變的是除夕之夜飯桌上的美好和溫馨。
那時的人們,盡管仍穿著藍、灰、白、黑的單調衣服,內心卻在追逐著時尚與美。在上海,每逢春節,一大清早,美發廳門口就會排起長長的隊伍。女人們坐在長條凳上,涂了藥水的頭發焐在袋子里,接受“化學燙發”。春節是青年人結婚的高峰期,為了買一套好看的床品,人們不惜通宵排隊。那時最受歡迎的是一種金銀絲床單,中間是雙燕展翅,配上橘黃、天藍、粉紅三種底色,閃閃發光。
在“一大口美食榜”創始人小寬的記憶中,20世紀80年代的“年味兒”,是各種奇妙味道的混雜——鞭炮屑的火藥味、熏肉味、大白菜味、冰凍的帶魚味、蔥花熗鍋的味、蒸年糕味、油坊的芝麻香油味、剛寫好的春聯未干的墨汁味、洗澡堂子里的蒸汽味……爸爸騎著自行車采買各種年貨,奶奶動手做一些兔子、刺猬、老虎形狀的別致面食,媽媽在廚房里做魚、紅燒肉和年糕,小孩子穿上盼望已久的新衣服給長輩拜年。家里所有的燈全部打開,一家人圍坐一起,一邊收看春晚,一邊吃飯喝酒、互道祝福。
此時酒已經成了新生活的美好象征,成了我們記憶中必不可少的過年必備物。1981年,習酒廠開始研制醬香型習酒,醇厚豐滿、回味悠長的口感,俘獲了無數挑剔的舌頭。那時候,看著大人們舉杯,頑童只能拿筷子蘸上舔舔;后來漸漸長大成人,有了陪同長輩推杯換盞的機會。時間流轉,不變的是除夕之夜飯桌上的美好和溫馨,未曾隆重,卻也熱鬧,不善烹飪,卻也美味。
進入新世紀,經濟的速跑、社會的開放、生活的多元紛繁,讓過年的新意層出不窮。“年味兒”從一家一戶的場景,變成了四面八方處處可見的熱鬧。
譬如餐廳。到餐廳里吃年夜飯,“解脫”了爸媽的雙手,成就了年輕人的新意。不同規模、不同菜系、不同風格,餐廳越來越多,選擇越來越多,預定的時間也越來越提前,一些生意火爆的名店,提前3個月預約,還是“一飯難求”。在北京,從全聚德到鴻賓樓,從同和居到砂鍋居,人們品嘗著那些充滿著典故的百年名菜。除夕夜走進這些餐廳,鼻尖上濃郁的,何止菜香,更有酒香。那種愜意和滿足,在寒冷的北京除夕夜里,格外讓人沉醉。
還有影院。不知從何時開始,“合家歡電影”成了一種新的團圓方式。細究起來,大約是2009年吳宇森的《赤壁(上)》和寧浩的《瘋狂的賽車》,都趕在春節上映,都火爆一時,成就了“春節檔”這個過年新時尚。扶老攜幼看電影,爆米花和可樂不失為另一種“年味兒”。
高鐵時代的到來,又讓年味兒“動”了起來。媽媽依舊準備了一些嘮叨、爸爸依舊準備了一桌好飯,只不過改變了空間的遷徙方向,成家立業的孩子們等待著父母的大城市之旅,也扛起了張羅年貨的大旗。只不過,年輕人的年貨,那是“互聯網+”的年貨。
在某購物平臺發布的《2019年中國年貨消費報告》中,“80后”成為臘月里下單年貨最多的群體。上海人喜歡的大閘蟹、四川人喜愛的臘腸、廣東人喜歡的盆菜……天南海北的美食,只需動動手指,就能方便快捷地送到家中。年貨的酒水消費清單上,最“能喝”的城市依次是北京、天津、深圳、上海和青島。其中,上海女性偏好紅酒,北京爺們好整兩口白的,天津人和青島人都愛喝啤酒。
2019年,習酒年銷售額超過79億元,在琳瑯滿目的酒品版圖中,開辟出一方嶄新的天地,出現在天南海北、異國他鄉的年夜飯桌上。在一窮二白的年代,酒是求而不得的稀有物;在物質豐饒的當下,酒是飯桌上的調和劑,是年輕人面對長輩催婚時的自救小工具,是家人、朋友相聚時,稀釋掉一切攀比、吹捧、防備的感情催化劑。
時代的發展改變了我們過年的方式,卻不會稀釋、消散春節的情懷與暖意,反而凝結成一幅更為多元、豐繁的春節圖景。
酒是中國的酒,年是中國的年,年更迭,情永續,味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