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端平

富大人

北風呼嘯，但如果僅僅看著窗外是很難察覺到這股洶涌的勢力的。冬日的建筑顯得比平常更平靜，院子里的樹因為早掉光了葉子，就算搖晃，也不太惹人注目。

鄭嵐在家看著1歲7個月的幼兒，這一段時間，她只能留在家里，婆婆提前回家了。“要提前回去準備過年的那些事”，對外，她是這樣宣稱的。

當然誰聽了也不會深究，有什么必要提前回去準備？只有樓下的方小姐顯得有點楞，仗著直言直語慣了，就開始刨根問底。

“你們買好了回家過年的票嗎？”“還沒有呢，他爸爸要忙到大年二十九，而且老家冷，我們今年可能不回去了。”“那你婆婆干嗎提前回去，跟你們待一塊好了，”

感覺不直說，方小姐是不會饒過自己了。誰叫自己送上門的呢，天氣寒冷，鄭嵐心想去外面轉悠也不現實，但是小朋友又需要一點新鮮勁兒，于是主動微信詢問方小姐是否在家，能否帶孩子去串門。方小姐大大咧咧，看上去也挺好相處，她們家有保姆，所以也不會太添亂，作為禮數周到的人，她還準備了一份小小的串門禮物。鄭嵐敲開了1032的房門。

1032的房型比自己家多了40平方米。朝南的房間多出兩間。所以她們在屋里都穿得很單薄，比起來，自己和寶寶穿得都太多了，還是得趕緊換個房子，反正這邊的學校也差，沒有什么可留戀的。鄭嵐一邊友善地寒暄，一邊思維擴散了這么多。

直到方小姐問起奶奶，她才定神。發現敷衍不過去，她嘆了一口氣，說起了幾句真實的情況：婆婆是被小的兒媳婦叫回去的。還有一個小叔子，在四川老家。生了二胎，不能由著親媽一個勁照顧一線城市的哥哥家的孩子。一碗水不是得端平嘛。

鄭嵐的婆婆瘦骨嶙峋，操勞一生，當不了家，誰使喚就聽誰的。

“那你忙得過來嗎？”“我最近請了一個鐘點工，13號樓小葉子家推薦的那位，中午兩小時，傍晚兩小時，做兩頓飯，4500元，要不然，我是一點時間都騰不出來了。小葉子上幼兒園去了，一個月一萬四的費用，也是真貴，她奶奶白天一個人在家，不需要鐘點工阿姨了，想省點錢，但是又抹不開面子直接叫阿姨走，就到處打聽看誰家需要阿姨，她跟我說她家這個阿姨什么面食都能做，特別省心，我就接過手了。”

那么以后就這樣嗎？

鄭嵐搖頭，“我本來想出錢，給他弟弟家請一個阿姨，弟妹反正沒有上班，有個阿姨白天幫忙，還是顧得過來，老家的阿姨費用也要低一些，這樣婆婆可以安心過來這邊，但是好像也還沒談妥，不知道他們一家打算怎么搞。”

鄭嵐不想繼續再說下去，把球拋給了遠方的婆家親戚，口直心快的方小姐坐不住了，她總是無法平靜地聽完一段描述，并保持適度的沉默。

“我跟你說，這方法是行不通的。”這樣的主意她也有過，甚至跟鄭嵐家的情況一樣，她也有個小叔子，也是明知道缺人手幫忙看孩子還要趕著生二胎的那種，自己婆婆也是半年一輪替。去年就因為這個事沒有溝通好，鬧了一場風波。一貫有些慫的小叔子事先拖著，不跟老婆講，臨了沒辦法了，才透露大哥家的想法。而老婆覺得剛生完老3個月，婆婆就要依循慣例到大哥那邊不能忍，明明是自己更需要傾斜照顧，大發雷霆。方小姐的丈夫當天去接母親，人沒接到，反而目睹了一場家庭危機，對方把衣服都扔到門外了，“要走，一起走，都滾出去，離婚。”這樣的架勢嚇住了丈夫，婆婆除了抹眼淚什么話都沒說。小叔子最后找出行李箱，準備收拾東西，帶孩子去外邊住。

最后的結局是，大哥妥協，不想讓弟弟家散。先讓母親留在那邊，過一個月再去接。

“我之前跟你一樣，也是想著貼一點錢，幫請一個鐘點工阿姨，輔助過渡一下就可以了，但我媽一語道破了天機。人家不要領你這個人情，說出去不是讓你得了便宜嗎？哦原來是大哥家出錢請的保姆，照顧了弟弟一家。你想得美呢，原本他們不用花這個錢，你婆婆就會自動幫他們帶，現在婆婆被你薅去了，獨占了，你出錢給他們雇保姆，你有幾個臭錢了不起？為什么要落你這個好？”

混得不行，就只能啃老，老一輩混得不行，也只能被啃。多子女家庭，就更加露骨一點。當然，面上不會永遠這般丑陋，血緣親情也是有的吧，相安無事的時候會點綴出現。

雖然被這一番話噎得有點慌，但鄭嵐還是找到了得體的感慨方式，她說姜還是老的辣。

嚴格說起來，這都是生活沒有細致規劃，掙錢也不多，勉強擠在這個超大城市里的必要代價。混得不行，就只能啃老，老一輩混得不行，也只能被啃。多子女家庭，就更加露骨一點。當然，面上通常不會永遠這般丑陋，血緣親情也是有的吧，相安無事的時候會點綴出現。總的來說，只有都過得可以，都掙到錢，同時一方有意愿做個大方點的體面人，才能讓局面略微溫馨一點。不然，雞毛蒜皮永無寧日，住在一塊的兄弟、妯娌、姑嫂，關系和睦的，古往今來，有幾個？

不過這些她都不想繼續再跟鄰居探索了。兩人關系也沒有這么深，聊點周邊話題，比如生不生二胎的事情，就足以匹配了。鄭嵐在這類事上挺坦蕩，這一個都帶得這么辛苦，肯定是不會再生二胎了，學校的事情都沒解決好呢，如果買到西城區，首付都要五六百萬。住的地方也小，到時擠在哪？他爸爸天天加班，掙點加班費，馬上奔著四十去了。這種光景，誰也說不好，裁員沒輪到自己頭上，那還能沾點光。

“只有那種啥都不用自己管，一堆人爭著送錢出力的，才會在這事上積極吧，你看那個豆豆媽媽，天天逛商場，兩個阿姨照顧，公公婆婆都能干，她上次就跟我說，從不帶娃睡，美容覺不能耽誤，你看她那氣色，跟咱們都不一樣。當然啦，也不是多眼熱她，人跟人不同命，咱就這點底細，就不要看不清形勢，再生二胎了。”說完這一通，鄭嵐感覺最后收尾似乎不太妥，平白無故把方小姐扯到自己一個序列里了，于是又找補了一句：“你們家應該好一些，應該可以再來一個。”

有點虎的方小姐壓根意識不到對方用話術做了修補，接過話茬，猛烈點頭，“是啊是啊，我老家親戚也勸我抓緊生二胎，我都懶得搭理，我爸還說生個女兒最好了，以后知道疼人，輕松一點。啥輕松啊，不還是那老一套嘛。生兒子就得出錢出力，生女兒就不用太出錢出力，而且女兒基本都還乖順，老了即使兒子不管你，還有個女兒墊底。話沒說穿，但背后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

兩人看起來很是健談，如果不是哭聲傳來，還可以聊上一個小時。原來是兩個男孩都想開挖土機，不可避免地推搡起來，小的那位被推倒在地上。哄好了之后，兩位女性對視一眼，充滿了相互理解。

時間到了11點左右，鄭嵐告辭，方小姐熱情留客吃飯不奏效，“不能不能，如果這樣，我就不好意思多來了。”方小姐后來想想也是，也就不再勉強。娘倆一走，屋里瞬間清凈許多。

到了晚上，方小姐的丈夫回來，她照例要跟他說道說道，“看看你們這些有弟弟的家庭。”她的丈夫聽出譏諷也沒有吱聲，能說什么呢？白天他跟弟弟打過電話，說到過完年，打算接媽媽過來，弟弟回復老婆不會同意的。至于為什么不同意，理由是，這個時間點不公平，你們家差不多能待7個月，下半年他們家只有5個月。他聽完差點要氣死，今年過年稍微早了那么一點，弟弟這賬算的。正不知如何復述這段話呢，眼下恐怕更難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