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擁有一棵樹

◎ 韓浩月

有段時間，我著了迷似的想要擁有一棵樹。這棵樹必須是我種下的，看著它逐漸長大，變得枝繁葉茂。這棵樹可以任由小孩子爬上去玩，或者架起一個吊床，一頭綁在樹干上，一頭釘牢在墻上，小孩子躺在里面玩，可以從小玩到大。

大人們在樹下有大人們的活法。下午的時候招來三五好友，泡上一壺茶扯閑篇。到了天色將晚時，把茶攤撤了，換成酒桌繼續對酌。喝茶的時候清談，喝酒的時候敞開了大笑。人有時話多有時話少，但樹永遠不語，只偶爾喧嘩一下，樹下有人說：“哦，起風了。”

有了樹，哪怕沒朋友，一個人也不孤獨。從屋子里走出來，抬頭只能看見月亮是不夠的，在月亮和大地之間得有一棵樹，得有它的影子在搖曳，留下滿地稀碎的心事。夜晚的樹能聽到人內心的嘆息，你長呼一口氣回屋了，那棵樹仿佛聽懂了你，整夜沉思。等到天光大亮，它在微風中用舞蹈的葉片歡迎你，告訴你又是新的一天。

這棵樹可以是梧桐，可以是銀杏，也可以是蘋果樹或栗子樹……每種樹有每種樹的好，不必太挑剔。只要這棵樹種下了，它就屬于你，哪怕一開始的時候你不是太喜歡，但長著長著它就變成了你喜歡的樣子。

無論你走多遠，想到有一棵樹在那里等你，心里總是有些踏實與歡欣的。你不在家的那些日子，樹學會了默默地等待。樹的年齡大了，樹就長成了家，幾十年過去，樹甚至還成為家長。不僅你自己有點事會站在樹下用心和它商量幾句，你的孩子從遠方回來了，先不擁抱你，也要迫不及待地抱一下大樹，開心地喊一聲：“樹又長高啦！”

去朋友家做客，別的昂貴的家具、高科技的電器我都不看，只要一看見樹就走不動了。一棵樹夠我們討論半天“它屬于哪個種類，招不招蟲子，會不會結果”……如果朋友說這棵樹是祖上留下來的，我們更會羨慕不已。果真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啊，有這樣的祖上，是福氣。

有一位朋友把老父親幾十年前在鄉村院子里種的一棵大樹高價賣了，錢是收到了一筆，但老父親也翻臉了，好幾個月不和他說話。我要是有這樣一棵樹，肯定是要細心呵護的，可是我沒有。屬于我的樹，和我的父親、我的鄉村一起慢慢地消失了、變遠了。每每想到這兒，我總忍不住有些失落，覺得自己成了沒有根的人。

我在城市里生活，住在三十多層高的樓房里，根本沒有地方種大樹。我栽過幾棵小樹在花盆里，但無一能撐過一個月。沒辦法，我只好在軟件里種電子樹，每天步行和網購得到的積分都用來兌換種樹所需的虛擬能量了。攢了兩年多，我終于在遙遠的沙漠種下了一棵最不起眼的小樹。我略感欣慰，但心里知道，這不是屬于我的那棵樹。

我想擁有的那棵樹大概只能永遠存在于記憶當中了。（生如夏花 摘自夜光杯微信公眾號 圖/包圖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