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造影

◎ 鄧剛

在神經外科的手術室，我看到一臺造型典雅的儀器，整個機身呈現乳白色的光澤，讓人感覺又高檔又美觀，還有點親切感。醫生告訴我這是熒光造影設備，它的功能是讓腫瘤立馬“原形畢露”。

一些惡性腫瘤“張牙舞爪”地膨脹，侵略正常組織，用醫生的話說就是浸潤，而這種浸潤手段相當狡猾，就像無數個特務混入好人的隊伍里，也就是說正常組織與腫瘤界線混淆，手術刀下敵我難分。醫生們智慧而幽默地比喻：良性腫瘤就是一個完整的雞蛋掉進面粉里，很容易拿出來；惡性腫瘤像打碎的雞蛋掉進面粉里，那就是一塌糊涂。所以，手術清除腫瘤時，醫生們全神貫注，然而，有時就算長著火眼金睛，也難分得清。一個富有經驗的老醫生感嘆地說，靠醫生的肉眼分辨，無論怎樣小心翼翼，都可能“漏網”或“錯殺”。何況是在大腦里動手術，哪怕對腦組織有一絲一毫的損傷，都可能造成無法想象的可怕后果。

當今醫學科學更上一層樓，發明了熒光造影儀器。這個新技術真是神奇，簡直就是照妖鏡，手術刀切開病灶時，原本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可只要開啟熒光造影儀，腫瘤組織立即就被“染”上熒熒的綠光，而正常組織細胞依然是紅色。這完全像在穿紅色衣服的人群中，有幾個壞蛋穿綠色衣服，太明顯了。

躺在手術臺上的是一個略胖的老太太，她曾患有肺癌，在醫生全力救治下而痊愈。老太太因為感覺挺好，就不再到醫院復查。隨后幾年里，老太太經常感到自己腦袋發昏。有一次玩麻將，她贏了個“滿堂彩”，然后昏了過去。開始大家以為老太太是因為贏了而激動，但送到醫院檢查后，才發現狡猾的癌細胞已經逃竄到腦袋里，并安營扎寨發展新的“惡勢力”。這個腫瘤很快就壓迫老太太的運動神經，不僅使她突然昏迷，還使她半個身子不能動，癱瘓在床，生活質量嚴重下降。

從檢查的結果分析，腫瘤細胞與正常腦細胞“親密無間”地擠在一起，因此，今天的手術要用熒光造影技術，把“敵人”和“好人”截然分開。

為了讓我更清晰地觀察到熒光造影儀的神奇效果，醫生特意給我戴上“顯微鏡”，讓我觀察一陣。從“顯微鏡”下看“染”上綠色熒光的腫瘤組織，確實大感心明眼亮。此時醫生的手術刀速度極快地剝離腫瘤，只要是綠色的就毫不猶豫地剔除。手術最開始時，電腦屏幕上是一片紅綠色混雜的光團，漸漸就變成“紅肥綠瘦”，再漸漸地，屏幕上干凈了，顯示出一片紅色的正常組織。可是醫生還在認真地忙碌著。雖然電腦屏幕上看不到一絲綠色，但在“顯微鏡”下，針尖大小的“綠色”也能被分辨出來，必須清除得蹤影全無。

看著看著，我突然來了靈感。如果寫一部科幻小說，一個科學家發明了靈魂熒光造影儀器，只要對準人群一照，好人和壞蛋全都被染上不同顏色的光，那世界立馬就太平了……

第二天查房，醫生特意帶我到病房看這個老太太。我想，腫瘤被清除得如此干凈徹底，患者肯定會很舒服。可是老太太躺在那里閉著眼，一臉不舒服的表情。醫生平靜地說：“剛剛動完手術，腦袋里突然少了東西，而且流失一部分液體，腦壓有所下降，會有不舒服的感覺。所以，要多喝水，增加腦袋里的液體量，就會恢復得很快。”老太太睜開眼，說：“難受點不要緊，就怕活不了啦……”我心下想，幸好有熒光造影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