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里的怪東西

彭治國

1爸爸，你能不能不那么搞笑？你看朱月心她爸就比你好，他就比你正常。他都是嚴肅地和朱月心說話。你呢？一句話里有十個笑話。你昨天晚上嚴肅地和二胖說，晚上玩具會活過來。二胖小，你不要嚇唬他。有時候，我都以為你說的是真的呢，但是，你有證據嗎？你見過玩具活過來嗎？

2故事們都在故事王國。每晚，它們吃過晚飯，就到廣場上去等著給人類講故事。那里有唯一一個話筒，可以把聲音傳給人類世界。

很多人不相信有故事王國，就像不相信有那些故事一樣。所以每晚的講述很重要，每一次的講述就是重申這些故事的真實存在。

很長一段時間，故事廣場上沒有了故事，話筒不見了，故事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所以，每晚，我一遍又一遍召喚故事，想講給入睡前的小友聽，但腦袋里空空如也，一切回憶都是徒勞。

3萬物都在長高，可是我為什么沒有長高。為什么在這個家里，只有我抬頭看你們，而不是你們看我。樹比我高，媽媽比我高，哥哥比我高，墻壁上的畫比我高。我踮起腳，我笑了，我比平時的我更高。感覺整個世界都踮起腳來，草踮起腳，動物們都踮起腳，我們都看得更高，看得更遠。

4一只手和另一只手鬧矛盾，決定從此不再見面。兩只手都屬于主人，但他們決定，從此只屬于自己。當一只手做事，另一只手永遠不會幫忙。當一只手被利器劃傷，另一只手也不再給予安慰。它們也總是避免碰面。一只手到處揮舞，另一只手則藏在口袋里睡它的覺。

主人曾想要它們握手言和，但它們都縮回各自的口袋。

5我的名字在飄蕩。從一個人嘴巴里說出來，飄蕩著，去了另外人的耳朵。它有時會在風里傳很久。風停下，名字就掉下來，掉在樹葉上，地上，或者垃圾堆里。它似乎變得有點傷感，沒有人需要它，也沒有另外的名字來相伴。有蟲子過來，看到了，就把這名字吃進肚里，這名字便再也沒有了。

6二胖把我的手表丟到了水里，它并不能防水。他還把他哥哥的鉛筆丟到自己的飯湯里，把我的錄音筆丟人垃圾桶，把家里的大門鑰匙去喂魚。還有那個我找了好久的銀行卡，天知道他藏哪里去了。

幾個月時間，二胖讓家里的所有東西去了它們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地方。這是不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或者，這比旅行更刺激。一個意外，一次撞車？這讓我想到法國詩人洛特雷阿蒙的一句名言：“像一架縫紉機和一把雨傘在解剖臺上的偶然相遇。”

7孩子帶著一片叫“愛”的葉子走在世界上。那片叫“愛”的葉子來自一棵大樹，每個剛出生的孩子都有一片。有的孩子在走路的時候，把它弄丟了。有的孩子始終拿著，他看到一個傷口，就把這葉子蓋上去，那傷口就愈合了。

8爸爸的記憶在一本書里，一共有八十九頁，但有些頁弄丟了。問爸爸，他也不知道怎么沒的。二胖和哥哥看過這本書，這本書的結尾有點掃興，但有些段落還有些意思。二胖還在一些句子上畫上紅線。隨著年紀的一天天長大，二胖和哥哥對那些丟失的頁開始感興趣。于是他們帶好旅途要用到的東西，出發了，去尋找那丟失的部分。

9二胖的哭泣，是另一場雨。玩具丟了，他哭。被哥哥欺負了，他哭。我們不讓他摸小狗，他哭。他在墻上畫畫，我們批評他，他還是哭。我們拿空瓶子去收集他的淚水。逐漸的，這樣的空瓶子越攢越多，已經擺滿了屋子。為了不被眼淚的瓶子埋了，我們也賣一些瓶子出去。固定的客戶目前有幾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一個外表仁慈卻內心狠毒的和尚，一個老是拐賣孩子的騙子，一個騙別人眼淚自己卻從不哭的演員。

10在我的詞匯里，“童年”是較為頑皮的一個，它喜歡玩火，喜歡到泥漿里去，吾歡爬樹。一次，它爬樹，摔斷腿，在床上躺了幾個月。現在它一切都好，就是記憶力有點衰退，自己的事情記不清楚。我像它小時候照顧我一樣照顧它。它什么時候死去？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