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欣怡

摘 要:鎮是古代用于壓座席的生活器具。我國漢代的墓葬和遺址中出土了數量眾多的鎮,鎮的發展也在漢代達到頂峰。三門峽市博物館館藏一組漢代俳優俑石鎮,此鎮均作俳優形象,面部表情夸張滑稽,整體憨態可掬,詼諧可愛,趣味十足。文章以考古發掘出土的實物為基礎,以文獻和圖像資料為輔助,從石質鎮和人物形鎮兩個方面探討了漢代人物形石鎮的稀有性。
關鍵詞:漢鎮;石鎮;人形鎮
鎮是古代用于壓座席的生活器具。大量考古發現和文獻記載表明,用鎮壓席子的做法早在先秦時期就出現了。我國漢代的墓葬和遺址中出土了數量眾多的鎮,鎮的發展也在漢代達到頂峰。
鎮的出現和使用源于先秦兩漢時期人們的生活方式。漢代室內家具的種類較少,房間內僅有矮床、幾案、屏風等,但需要鋪席的地方卻很多。當時的人們飲食休息均采取席地而坐的方式,所以席是當時家中十分重要的陳設。床、榻和枰是漢代用于臥、坐的家具,這些家具上以及幾案周圍的地面等就座之處都需要鋪席。為了避免起身和落座時席子的移位和席角卷折,所以在座席四角放置鎮。
《楚辭》是至今所見的最早記錄席和鎮組合使用的文獻資料。屈原《楚辭·九歌·東皇太一》中有“瑤席兮玉鎮,盍將把兮瓊芳”。東漢文學家王逸注解道:“以白玉鎮坐席也。”宋代儒學大師朱熹在《楚辭集注》中也注釋道:“瑤,美玉也。瑱與鎮同,所以壓神位之席也。”《楚辭·九歌·湘夫人》中有“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朱熹注解道:“鎮,壓坐席也。”漢代文獻中也有關于席鎮使用的記載,鄒陽《酒賦》中載:“安廣坐,列雕屏,絹綺為席,犀璩為鎮。”《西京雜記》中則記載昭陽殿“有四玉鎮,皆達照,無瑕缺”。此外,在漢代眾多展現“六博”場景的畫像磚、畫像石中都能清晰且準確地發現放在博席四角的鎮。上海博物館收藏的唐代畫家孫位的《高逸圖》,生動地向我們再現了實際生活中席鎮使用的情形:人坐在席子中央,席鎮放置在座席的四角,頂端有鈕且穿有系帶,席上還擺放著一些其他物品。這些文獻記載和圖像資料都生動再現了席和鎮的使用場景。
在漢墓的發掘中也發現大量使用席鎮的痕跡。在未經盜擾的漢墓里,鎮一般為一套四件,呈四方形擺置于死者棺前,有些也放置在木枰或石屏的四角上,在鎮擺放位置內,多發現竹編痕跡和細小的玉管,也有發現大片竹席,從這些跡象可推測出,鎮下應鋪有席子,鎮所在的位置應為席子的四角。
鎮是我國古代文物中一類獨特的工藝品種,且具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古代匠人的獨特審美和高超技藝,將鎮的裝飾性與實用性巧妙結合,給當時單調簡約的室內環境增添了些許活潑有趣的氛圍。
三門峽市博物館館藏一組漢代俳優俑石鎮,出土于三門峽市澠池縣。這組石鎮有四件,俑均屈膝降腰,臀部壓在腳跟上,這種姿態為漢代典型的跪坐。1號石鎮(圖1)通高8.5厘米,通長7.5厘米,通寬6.6厘米,重490克。石俑呈跪坐姿,頭部低下,發髻裹巾隆起于頭頂,面部豐滿,大鼻,瞇眼微笑,雙臂垂于胸前。2號石鎮(圖2)通高7.2厘米,通長5.8厘米,通寬6.4厘米,重350克。石俑呈跪坐姿,頭部微微后仰,面部豐滿,腹部隆起,雙手捧腹。因年代久遠且石質不易保存,該俑頭部發髻已損毀,面部表情也不清晰。3號石鎮(圖3)通高7.6厘米,通長6厘米,通寬5.8厘米,重440克。石俑呈跪坐姿,頭部微微后仰,發髻裹巾隆起于頭頂,面部豐滿,右臂高舉,左臂下垂,左手平放于左膝,左衣袖上飾三道衣褶,腹部隆起。4號石鎮(圖4)通高8.4厘米,通長6.9厘米,通寬6.4厘米,重520克。石俑呈跪坐姿,頭微仰,面部豐滿,高鼻,瞇眼咧嘴,腹部隆起,雙手捧腹大笑。
此鎮均作俳優形象,人物形體輪廓簡潔,面部表情夸張滑稽,整體憨態可掬,詼諧可愛,趣味十足。俳優是兩漢時期的伎樂藝人,主要以逗趣的面部表情、幽默滑稽的語言配合夸張的肢體動作進行表演以取悅觀眾。雖然俳優社會地位低下,但其在兩漢的社會文化娛樂活動中卻占有一定地位,深受統治階級以及民間百姓的喜愛。
漢鎮是用來壓席子四角的,所以多以一組四件的形式出現。關于制作鎮的材料,鑒于鎮的主要功能為壓席,所以鎮應由金屬、玉石等密度大的材料制作,體積較小,有些也在鎮內部灌入鉛、細沙等以增加重量。為了避免牽絆衣物,漢鎮的造型一般為重心低且穩的半球形,動物造型的鎮則身體蜷曲蟠伏,也有人物形鎮及少量博山形以及兩獸相搏形鎮。基于漢鎮的這些特點,三門峽市博物館館藏的這組圓雕小石人就是一組漢代石鎮。
考古發掘情況表明,漢代鎮的使用十分廣泛,全國大多數漢墓中都有出土。出土漢鎮的墓葬,等級都較高,有些高等墓葬只一座墓中就能出土不同形制的多組漢鎮。江西南昌海昏侯國遺址中海昏侯劉賀一座墓中就出土了64件形制多樣、工藝精湛且裝飾精美的漢鎮,其中有獸形青銅鎮、人形青銅鎮、雁形青銅鎮、鹿形青銅鎮、鳧形青銅鎮、鎏金鑲玉石青銅鎮等。
根據漢鎮質地的不同,可將漢鎮劃分為金屬質鎮和玉石質鎮兩類。金屬質地的鎮大多為青銅鑄造,青銅鎮數量眾多,形制十分豐富,不僅造型生動傳神,制作裝飾工藝也十分精美,多出土于漢代中高等級的墓葬中。除青銅鎮外,還有少量鐵質、鉛質鎮等。和金屬質鎮相比,玉石質鎮顯得非常稀少,從《楚辭·九歌》《酒賦》和《西京雜記》等文獻的記載中可以看出,鎮最初應是玉石質的。雖文獻記載中的鎮多為玉質,但實物中玉石質鎮卻十分少見。
據不完全統計,各地出土的玉石質鎮有7處共30余件。浙江紹興印山春秋晚期墓出土八棱形勾連卷云紋玉鎮19件,廣西賀縣西漢墓出土方錐券頂滑石鎮4件,安徽蕭縣西漢墓出4件獸形石鎮,貴州興義東漢墓出土兩獸相搏石鎮1件,陜西西安長安縣西漢墓出土夔龍石鎮1件,內蒙古召灣漢墓出土云氣紋石鎮1件,河南洛陽漢墓出土雙龍相搏石鎮1件。此外,陜西茂陵博物館藏有一組四件石虎鎮,以花斑石料為材,虎身上有琥珀色團紋,較為稀見;美國的波士頓加德納博物館曾經展出過私人收藏的一套四件瑪瑙虎鎮。傅舉有在《千年不朽匠人心古鎮藝術第二講》中列舉出11件漢代動物形玉鎮,雖玉質細膩,制作精美,但都是單件存在,根據其形制判斷應為鎮,但是否為席鎮還需更多資料證實。
根據漢鎮形制的不同,可將漢鎮劃分為人物形、動物形、博山形三大類。其中博山形鎮數量最少,動物形鎮不僅數量最多,且形制多樣,出土的動物形鎮多數為青銅鑄造,常見的有虎、豹、辟邪、鹿、羊、熊、龍、龜、雁等,工藝精湛,且裝飾精美,裝飾工藝主要有錯金銀、鎏金、鎏金鑲玉石和鑲貝殼等。虎豹等動物的形象包含著辟邪去惡的用意。此外,鹿、羊和熊也是漢人喜歡的動物,它們都象征著吉祥。
人物形鎮造型生動、趣味十足,十分引人注目。文獻資料中出土人物形鎮大致有11處共40余件。山西朔縣漢墓出土兩組5件,其中1組4件,1組1件,陜西西安北郊漢墓出土一組4件,甘肅靈臺漢墓出土一組4件,河南義馬縣西漢墓出土一組4件,河南新安縣漢墓出土一組4件,山東濟南漢墓出土1組4件,江西南昌東郊漢墓出土一組4件,江西南昌海昏侯墓漢墓出土一組4件,廣西西林縣西漢墓出土一組4件,江蘇盱眙江都王陵墓出土一組4件,河北滿城西漢劉勝墓出土2件。這些人物形鎮皆為男性題材,且為供人娛樂的俳優形象。人物呈跪坐姿,姿態、神情各異,趣味十足。
以上出土的人物形鎮均為青銅質,所以有學者得出人物形鎮僅見青銅質的結論。劉小陽在《漢鎮的考古學研究》一文中明確指出“人物形鎮是漢鎮中獨特的一類,僅見青銅質”,并且將玉石質鎮分為動物形和博山形兩類。這組漢代俳優俑石鎮的存在無疑證明了此觀點是錯誤的,但該觀點也側面證明了這組人物形石鎮的稀有和珍貴。它可能是目前僅有的且成套存在的石質人物形漢鎮。
那么,這組俳優俑石鎮是席鎮還是博鎮呢?日本學者曾布川寬先生認為人物形鎮都是博鎮,一套人物形鎮的四個俑分別為喜怒哀樂四個表情,代表博戲者勝利或失利時的形象;孫機先生則認為博鎮為小型鎮,高度4厘米左右,席鎮高度應為10厘米左右;馬今洪在《說鎮》一文中通過對出土畫像石、畫像磚中大量圖像和相關的文獻資料的論證,得出漢鎮既可用于壓席,又可用于壓博戲投枰的結論。博鎮是用于壓博戲投枰上的席子的,所以二者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區分。這組俳優俑石鎮高度在7.2厘米至8.5厘米之間,既可以是席鎮,也可以是博鎮。
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床、榻和枰都裝上了三面屏,席子得以固定,鎮就失去了實際作用,并且在漢以后的墓葬中基本沒有再發現席鎮,所以人們多認為南北朝時席鎮就不復存在了。其實不然,鎮雖然逐漸失去了使用意義,但以鎮壓席的做法卻仍在流傳,南北朝鮑照的《白纻歌》中有“象床瑤席鎮犀渠,雕屏鉿匝組帷舒”的歌辭。唐代畫家孫位的《高逸圖》生動再現了席鎮的使用情形,有力地證明了在漢之后,鎮并沒有隱沒不見。隨著時代的發展和人們日常生活方式的改變,鎮的功能也發生了變化。隋唐以后出現了陶瓷、象牙、木、竹等質地的鎮,最為常見的是文房中用于鎮紙的鎮尺。
綜上所述,席鎮這一小型藝術品流傳至今,擁有不朽的藝術魅力。鎮豐富的造型和精湛的制作裝飾工藝,體現了古代匠人豐富的想象力和獨特的審美觀。漢代是佳作琳瑯的時代,它繼往開來,在中國藝術美學史上具有蓬勃的生命力。本文以考古發掘出土的實物為基礎,以文獻和圖像資料為輔助,從石質鎮和人物形鎮兩個方面探討了漢代人物形石鎮的稀有性,對漢代席鎮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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