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梅 李芹香
摘 要:宋代文人賞石風氣盛行,對石頭的歌詠屢見不鮮、篇章眾多。尤其是詠石詩,這些詠石詩受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 詩中的石頭被詩人賦予某種意義。本文以宋代詠石詩為研究對象,分析宋代詠石詩蘊含的嗜石文化意趣。本文把這些嗜石文化意趣分為四類,詳細分析每一類文化意趣與宋代文人的理想人格追求之間的聯系,最后分析出宋代文人嗜石的原因。
關鍵詞:宋代詩歌 詠石詩 嗜石文化 文化意趣
石雖然是最為普遍、最為常見的物質形態,但是中華民族始終對石有著深厚的崇拜情節,人們寫石、玩石、藏石,把一腔感情傾注于石。石在先秦時期就有統治者對其產生濃厚的興趣。戰國時代《禹貢》中就記載有把怪石列為貢品之一的事。從《詩經》開始,幾乎每個朝代都有詩人詠石,如高麗定法師《詠孤石》、庾信《同會河陽公新造山池聊得寓目詩》、岑德潤《賦得臨階危石詩》、李白《望夫石》、白居易《太湖石》、趙孟頫《詠小岱岳》、趙執信《行十八灘中》、沈鈞儒《與石居》等,每個朝代都有文人詠石,但詠石最多的是宋代。
宋代文化鼎盛時期,賞石成為文人的一大愛好,上至皇帝下至紳商士子,無不嗜石,所以搜求奇石一度被宋代文人雅士所推崇。誠然,這種時尚對文學藝術的發展也產生影響。于是,宋代出現了許多詠石篇,文人們寄予石某種感情,不僅染上自己的感情色彩, 甚至就是自己人格的化身,把石作為自己追求的理想化身之一。
考察宋代的詠石詩,我們可以發現宋代文人嗜石的文化意趣主要體現為以下四個方面。
一、孤高不俗的精神追求
宋代文人注重石的人文性象征意義。他們奉為人格理想的“石丈”“石人”“石先生”等藝術形象,具備堅忍、不俗、清廉等道德品格。特別是石的“不俗格”,一度成為宋代文人的普遍精神追求。詩人黃庭堅云:“視其平居,無以異于俗人,臨大節而不可奪,此不俗人也。” 其作品《云濤石》就體現了石的這一品格。詩句“造物成形妙畫工,地形咫尺遠連空”,寫詩人對石的贊賞,后四句“清坐使人無俗氣,閑來當暑起清風。諸山落木蕭蕭夜,醉夢江湖一葉中”,寫出詩人醉心于云濤石。整首詩以石的不俗來比喻詩人自己的不俗。可見石寄寓了詩人多少傲然之氣。不俗就是詩人追求的人格理想,他帶著這種情感去觀照自然物石之不俗,于是詩人把它作為自己追求理想人格的化身。
文同在《詠石》 中用“花邊矹爾盡奇品,林下礴然無俗格。冰霜慘冽堅操不移,塵土昏冥孤標自隔”也對石的孤高不俗進行了吟詠,詩人用石的“堅操不移”“無俗” “孤傲”等品質寫出了宋代文人君子之氣的精神追求。宋代的詠石文不僅賦予石之不俗,他們同樣賦予竹以不俗的品格。蘇軾《于潛僧綠筠軒》:“可使食無肉,不可使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宋代文人認為石和竹一樣具有孤傲、脫俗的品格。石以其“孤傲不俗”“堅操不移”的品格與宋代文人、士大夫追求不俗的價值取向是暗合的。
二、怡情養性,化躁為安,化憂為樂
文人們能從奇石中獲得共鳴,心中有所頓悟。在厭煩了世間的喧囂后,獨自以閑適的姿態與石共處,即使有些許愁緒,也會覺得“石不能言最可人”。顧鳴塘先生在《華夏奇石》說:“石富有美妙之趣,具寧靜致遠之力,人與石可以彼此感應交泰。”(1995,62)
宋代文人認為石頭可以養性,他們在賞石過程中可以與石進行心靈交流,小小的石頭能夠啟發、安慰它的主人。如蘇軾《壺中九華詩》中“五嶺莫愁千嶂外,九華今在一壺中”的詩句我們不難看出其愁深重,但詩人沒有把痛苦說出來,而是用“莫愁”二字寫出了石頭對他的安慰,心情不自覺受到感染,石是孤獨的,我的這一點孤獨又算得了什么?或許是石的孤獨啟發了他,或許是石的堅貞啟發了他,或許是石的形象啟發了他。總之,這小小石頭讓蘇軾的愁緒消解了。此時,詩人化憂為樂,一時興起,在頸聯“天池水落層層見,玉女窗明處處通”中用了“天池水”“玉女窗”兩個美好的形象營造出一種優美的情調。
古人云“仁者樂山”,顧鳴塘先生在《華夏奇石》一書中也說:“觀石的過程也就成了陶冶情性、滌土凈心的過程,能培育耐心,增加愛心,使人的修養達到豁達的境界。”( 1995,62)詩人蘇軾也在《雪浪石》中通過石的色彩和聲音的可感,來陶冶情性,體悟豁達。《雪浪石》是蘇軾做定州知州時作,當時他主張對新法“校量利害,參用所長”,不能一味“以彼易此”,而受到新舊兩黨的攻擊和誣陷,輾轉于地方官職。在這種逆境中,他仍能以豁達的人生態度來面對現實。詩人前部分用“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臥枯榆根”來表達自己報國不得的感慨。后半部分用“老翁兒戲作飛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夢,故國山水聊心存”,寫雪浪石本來應該是驚落天驕魂的,如今卻變成了被人觀賞的境地,詩人以此來聯想到自己被貶的處境。雖然報國不得,但是詩人通過石的逸離世俗來陶冶性情,使自己變得豁達。蘇軾是一名石癡,他經常將一些可愛的小石養在銅盆清水中放在家里。面對石頭,即使足不出戶,也可令詩人游目騁懷,神游遠方,暢想自然。因為石頭被發現于大自然,擷取于大自然,它凝重寧靜,高雅脫俗,它能凈化心靈,使人們得到空靈超脫的高品位精神享受,這也許是蘇軾人生真諦豁達的一個原因。
中國現代著名作家林語堂先生在《林語堂散文集·論偉大》中說:“靜默的山峰,靜默的石頭,它們的靜默是有治病功效的。”(2007,61)我們理解為林先生說的治病功效就是石可以陶冶性情、化躁為安、化憂為樂的體現。
三、賦予石堅貞的品格
石的堅硬的特征吸引了眾多詩人的目光,他們以此來賦予石清白、堅貞的品格,使其成為詩人理想人格的化身。清代趙爾豐說:“石體堅貞 ,不以柔媚悅人,孤高介筍,君子也,吾將以為師;石性沉靜,不隨波逐流。”石首先給我們的印象就是堅貞的,它寧碎不折。宋代文人常以石的高風峻骨寄托自己堅貞、清白的磊落胸懷。如歐陽修的《菱溪大石》一詩寫于慶歷六年(1046),時值詩人貶守滁州,再加上因推行“慶歷新政”得罪了當時的保守派,心情不用說是極度不好的,但是詩人用“惟當掃雪席其側,日與嘉客陳清樽”中“掃雪”二字,以冰雪比喻石的堅貞。整首詩作者用石的清白、堅貞寄托了自己清白、堅貞的磊落胸懷。南宋詩人陸游也對石之堅貞進行吟唱。陸游一生十分愛石 ,人們尊稱他為石癡,他晚年對石頭的體悟最深。其《閑居自述》中的名句“花如解笑應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寫出了石雖然不語,可是滄桑的歲月更加鑄就其堅貞的品格。詩人從石堅貞的個性和傲然的品質中體悟到不屈和堅韌。
四、用石的永久性比喻戀人的專一
石因處于山野之中,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華,不管世間滄海桑田,它仍然巋然不動,始終如一,以它的專一、淳樸之美吸引著詩人們的目光。詩人們以石的永久性,將其擬人化,以此表達戀人的堅貞、專一。
梅堯臣《望夫石》中的“征骨化為塵,柔肌化為石”,寫丈夫已經化為塵土,而等待的那個人也化為了石頭,這兩句詩為全詩奠定了悲傷的感情基調。而結尾兩句“千古遺恨深,終不見車軏”交代了妻子的等待結果。等待是沒有盡頭的,即使千萬年過去了,終究還是沒能等待丈夫回來。
賀鑄《望夫石》中“亭亭思婦石,下閱幾人代”寫了石的永久性,接著“微云蔭發彩,初日輝餓黛。秋雨疊苔衣,春風舞蘿帶”,四句詩呈現出一個煢煢孑立的等待丈夫歸來的婦女形象。詩句最后寫雖然妻子等來了盼望已久的丈夫,但是被丈夫調戲,無奈只能以死求全。
辛棄疾《武夷玉女峰》中詩人把玉女峰比擬為一位少女,寫出她如癡如醉的熱戀之情。石頭是永久性的,它不因時間、地點的改變而改變,它沒有生命的終極,它永遠存在于世上。
宋代文人為什么在詠石詩中賦予石那么多文化意趣呢?他們為什么喜歡藏石、詠石、賞石,對之產生崇拜情結呢?筆者認為,這與宋代的社會背景有關。宋代國勢不再是唐代蒸蒸日上的景象,而是漸漸衰退,尤其是在宋代后期,新舊兩黨的得勢與失勢更替頻繁,這就使得有的人善于見風使舵。人們判斷一個人的是非,沒有堅持正確、客觀的標準,而是以其得勢或失勢為標準。在這種嚴峻的現實面前,尤其是在政治風云變幻莫測的形勢下,保持高尚、堅貞、不俗的節操,不同流合污,不隨人俯仰就顯得格外重要。由是宋代很多文人特別注重個人品格的完善,他們一生能直道而行,豁達、高潔、堅貞、不俗等品格就成了他們追求的人格理想,他們帶著這種情感去觀照自然物,石的孤傲、高潔、堅貞、永久不變的品格就同他們這種情感發生了感應,于是他們把石作為自己追求的理想化身之一。按照這種特殊的審美心理來解讀詩人的詠石詩,誦讀者絕不會認為詩人是簡單的觸景生情,詩人們筆下的石已經是他們人格理想的對象化,浸透了詩人的審美情感和理性思辨,是詩人尋找審視自身價值和人格內容的心理定式的投射與感應,因而意義更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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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龔梅,凱里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古代漢語教學與研究;李芹香,凱里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文學理論及語文教材教法教學與研究。
編 輯:曹曉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