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舟：魏云飛的山水寫生

姜彥文

魏云飛喜歡寫生，甚至說酷愛寫生也不為過。以我所見，從讀本科開始，一直到讀研究生，再到留校任教，寫生這件事兒始終與其相伴左右。近年來，隨著在當代山水畫領域的進步與提高，他的作品頗受關注，他變得越來越忙，但始終不變的，是他對寫生的熱情。因為教學的關系，他不僅把寫生作為生活的一部分，還擔任著國畫系同學外出山水寫生的課程。因此，每年總有那么一兩個月見不到他，通過電話或微信，得知他又在外地寫生呢。

數年的日積月累，對于山水寫生，他有很多心得，匯總在一起，形成了一篇名為《溪山藏妙理 筆墨期神遇——山水寫生隨感》的文章。雖名為隨感，卻可見他對山水寫生的深刻理解，高見迭出。

關于中國畫的寫生，論者頗多，多集中于何謂寫生，以及如何寫生。但我以為，寫生的原因與寫生的目的同樣是非常重要的兩個問題。魏云飛的文章首先就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他認為就四個字——有感而發。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個“感”，一切無從談起，也可以說這個“感”就是寫生的原因。在談到要將山水當作自己的老師和朋友的時候，他有句話說得特別好，“當成老師就不會輕慢，當成朋友就不會疏遠”。他還談道：如果畫的東西很平淡，那不單純是技法的原因，而是缺乏溝通，沒能做到有感而發。寫生之前要對景久坐，就是為了和自然溝通、交朋友，唯有如此，才能做到通過自然物象反映我們自己。這正是寫生的目的。

在中國美術史上，有兩個畫家的寫生故事，我非常喜歡。一個是范寬，一個是黃公望。先說范寬，宋代的《圣朝名畫評》說他“居山林間，常危坐終日，縱目四顧，以求其趣。雖雪月之際，必徘徊凝覽，以發思慮”。翻譯成白話文就是：范寬跑到山中居住，經常一天天坐著，放眼四周的景物，希望能有所發現。要是雪天月夜的時候，就一定要反復地觀察，啟發自己的思考和靈感?！拔Ｗ保凑矶?，這里有態度嚴肅而恭敬的意味。

再看黃公望。關于黃公望，魏云飛在他的文章中也提到了，說荊浩和黃公望都喜歡攜紙筆騎驢游覽山水，遇到古木怪石之類，就會將其描繪下來。我這里再補充幾句，據我觀察，宋代之后，后世罕有理解范寬心思的畫家。兩宋之交的李唐算一個，透過其作品，我們可以想見其對范寬的領悟。到了元代，黃公望算一個。黃公望在跋范寬《江山秋霽圖》中的一段話，值得注意，他說那件作品“用筆布置深有得于意外景象”。至于黃公望自己的寫生狀態，幸虧有明代李日華《六研齋筆記》的記錄，說他“終日只在荒山亂石叢木深筱中坐，意態忽忽，人莫測其所為。又居泖中通海處，看激流襲浪，風雨驟至，雖水怪悲詫，亦不顧?！薄坝诤镁疤帯薄澳懹浿滞庥邪l生之意”。這段話將他在山野中觀察的狀態描寫得極為生動，其另類與專注尤其讓人印象深刻。

無論是范寬還是黃公望，他們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很明顯，是在尋找一種東西。范寬的目的是“以發思慮”，黃公望也是一樣，是為了尋找“好景”和“發生之意”，希望能夠“得于意外景象”。原因與目的解決了才是寫生的開始，這都是在動筆之前要做的，接下來才是如何表現的問題。

魏云飛在他的文章中強調“有感而發”也是同樣的原因。在這個層面上，他的寫生觀很明顯是在致敬古人，是在致敬范寬和黃公望。不僅如此，范寬是宋代山水畫的代表，黃公望是元代山水畫的代表，而打通宋元，“以元人筆墨，運宋人丘壑”同樣是魏云飛的山水畫理想。他一方面著迷于宋代山水畫的結構，另一方面，又沉醉于元人的筆墨。既想在結構上精密不茍，又想在筆法上蕭散簡遠。如何統一這對矛盾呢？寫生成為一個突破口。因為寫生的過程就是結構的過程，同時也是筆墨表現的過程。面對真山水，沒有足夠的時間經營結構，也沒有足夠的時間注意筆墨，無論是取景與布局，還是取舍，甚至筆墨與造型，都必須在筆落在紙上的那一刻迅速解決。你的思想，你的手頭功夫，對古人的理解，對眼前山水的理解等等，在此時會形成一種合力。完成后的作品呈現的便是這種合力的結果，這里面保存了各種力量的平衡與和諧，也有可能是角逐與較量，甚至驚心動魄。

觀看魏云飛近年的寫生作品，個人面貌依然突出，延續了其渾融悠遠、靜穆莊嚴和古意微茫的藝術特色。只是筆墨技巧更加成熟，用筆也更為率性，甚至可見其對于山水結構與筆墨的刻意消解。作品煥發出更引人注目的活力與生機，以及一種掩飾不住的自信與勇氣。因為他知道，任何捷徑都是死路，任何方法都是陷阱，唯一不變的是藝術家在每一幅作品中所傾注的智慧與熱情。就此而言，魏云飛的寫生絕不是簡單的描摹物象，而是通過筆墨抵達心靈的一種手段。

2008年的時候，我給他做過一個訪談。有一個問題是請他談談對自己的定位。他回答說，只是希望可以認認真真做一個對藝術虔誠的學習者，把自己的畫盡量畫好。最后他說：“應該是這樣一個狀態，就像逆水行舟一樣，不進則退。”從那個時候，就可以看出他投身藝術的那種決絕態度。而這種逆水行舟的精神，也是魏云飛山水寫生中最值得讓人玩味的所在。

魏云飛 1978年生于河北懷來，2001年畢業于天津美術學院中國畫系，獲學士學位，2004年天津美術學院中國畫系山水專業研究生畢業，獲碩士學位，并留校任教?，F為天津美術學院中國畫學院山水系主任、副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天津大學客座教授，滄州師范學院客座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會員，天津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工筆畫學會會員，人民網書畫研究院研究員，天津市河西區政協常委，國家“131”創新型人才，五個一批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