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錢這件并不小的事

艾潤

一

大一那年寒假，我賺到了人生中第一筆錢。當時我們學校是高中會考的閱卷點，每個班級都會選出幾名學生，配合老師一起批閱試卷。我被選中了，閱卷結束后，我拿到了工資。到現在我都記得很清楚：900元，剛好夠買一部我喜歡的新手機。那時候，智能手機已經普及，可我還用著被我爸淘汰的諾基亞。

早在高三暑假期間，我就向我爸表達過想擁有一部新手機的愿望，畢竟我是一名大學生了。可我爸很干脆地拒絕了，他說小孩子不要那么虛榮，手機能打電話、發短信就可以了。我無法反駁，他說得對。再者，我高考考得并不好，所以不敢提什么要求。

可入學后，我發現周圍同學用的都是智能手機，拍照效果好、運行速度快。因而我雖然嫌棄我的手機，可并沒有更好的手機來替換它。

我們好多人都在學生時代經歷過小心翼翼地向爸媽要錢的煩惱。每個月例行要生活費的時候，要跟爸媽鋪墊好多對話，才敢慢吞吞地轉換到“錢”這個話題上。如果爸媽能主動說“錢還夠花嗎，要不要再給你點生活費啊”，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向爸媽要生活費這件事，總讓我有點難以啟齒，好像在跟自己的自尊心較量。成為相對獨立的成年人后，我們會更加理解父母的難處，更不好意思開口向父母要錢，哪怕爸媽只是無意問了一句錢的去處，也會戳痛我們敏感的自尊心。

前陣子在微博上看到一個話題：“學生黨”每個月都是怎么向爸媽要生活費的？五花八門的評論里夾雜了一條：真是恨不得列個消費明細給爸媽看啊，大城市的消費水平和小鎮不一樣，他們總覺得我亂花錢，可我真的已經很節省了。有好多人表示贊同。我驚訝地發現，原來這么多年過去，學生時代的煩惱還是雷同的。

為了賺這900塊錢，那一年我比同學們晚了10天才回家過年。到家后，我問我爸，可不可以用這筆錢買一部新手機。

我爸說：“你自己的錢，可以自行支配。”

我興沖沖地跑去手機店，挑了一部白色的手機。沒舍得買太貴的，還剩下200塊錢，給爸媽買了小禮物。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賺錢自己花的快樂。從那以后，在完成學業之余，每個寒暑假我都會做兼職。多賺一點錢，少向爸媽開一次口，好像心理上就會輕松一點。

不知道爸媽是否懂得我們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我沒有問過，但總覺得他們多少是明白的，可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做才好。他們給予我們的那些，已經盡力了；而我們，正因為明白他們盡力了，才讓“要錢”這件事變得更加為難。

二

大學畢業后，我經歷了人生中最貧窮的一段日子。試用期工資低，每個月除去房租、水電費，幾乎不剩什么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有一次，我爸打電話問我：“要不要給你打點錢？”我很堅定地拒絕了，忙不迭地說：“我還有錢。”心里想的卻是，我都大學畢業了，怎么還能伸手向父母要錢呢？

我學著記賬，計劃生活費要怎么花才能撐到下個月發工資。去超市買酸奶都會挑來揀去，選最便宜的那種。我知道超市什么時候搞活動，我關注淘寶上的臨期食品特賣店，我想盡一切辦法用自己的那點工資安頓好生活，不讓爸媽操心。

我有很多次都感慨，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過上不缺錢的日子，能為家人花錢呢？一想到這種生活似乎遙遙無期，我就會嘆氣。

好在我順利度過了試用期，工資漲了一些，還簽下了第一本書的出版合同。第一本書的稿費是兩萬塊錢，那是我之前的人生里賺到的最多的一筆錢。那時候我已經知道生活處處都需要錢，有了存錢的意識。我抽出一部分，給我爸買了新手機，給我媽買了羽絨服，把剩下的錢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讀書的時候，我一直以為等到大學畢業，找到工作，就不缺錢了。可大學畢業后我才發現，賺錢真的好難。唯一的好處是經濟總算獨立了，我再也沒有那種小心翼翼、羞怯地向爸媽伸手要錢的煩惱了。而且我還能給他們買些禮物，雖然并不貴重，但他們總是很開心，哪怕是一頂帽子，他們也要樂滋滋地對旁人說：“看，閨女給買的！”

就是這種微小的愉悅和滿足，讓我覺得賺錢這件事的意義發生了一點變化。

如果說我在讀大學的時候，花費時間做兼職只是為了讓自己心里舒服一點，那么我在畢業后賺錢的意義又多了一條：為親人花錢，看他們快樂。

三

我認認真真地工作、寫稿，一點點地攢錢。有稿費進賬時總是很開心，哪怕只有幾十塊錢。這些一路賺錢的經歷，在如今的我看來，其實是逐步蓄力的過程。這個過程里有快樂，也有心酸。但我很喜歡這個過程，它讓我一步步地認識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想擁有什么樣的生活。

作為大一女生，我想減輕父母的壓力，于是我在學業之余去做兼職，這使我意識到自主支配金錢的快樂。

作為職場新人，我體驗到賺錢的不容易，這讓我更加努力地去工作，去提升自己。

作為爸媽的女兒，我知道倘若物質條件好一些，可以滿足他們的心愿，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我貧窮嗎？好像我一直都沒有特別富裕過，從來沒有隨性地消費過，想出去旅游也要考量很久，提前攢錢，可我從來都沒有讓自己在生活里潦倒過。

如果你現在問我賺錢的意義是什么，那么我想應該是這樣的：我的生活需要金錢支撐，所以我要努力地穩定我的支撐點，一步一步，一點一點。

水云間//摘自《讀者·校園版》2020年第11期，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