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樣走上翻譯之路的

姚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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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收到最多的提問就是：“我是英語翻譯專業的學生，我也希望以后能夠像你一樣成為職業翻譯，要怎么做才行呢？”

說實話，我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就做起了英文小說翻譯，連我自己也覺得驚訝。因為我在學習英文的每一個環節里，從來就沒有過一個明確的目標叫作“我要當翻譯”。

我相信所有的小學生都被無數次問過：“你的夢想是什么？”

小學的時候，我就在老師和同學面前大言不慚地說我要當作家，我還要當外交官。小學時，英語課從四年級起才會開設。一年級時，某天放學，我走出校門，有位擁有漂亮銀發的老阿姨在發少兒英語課程宣傳單。阿姨的女兒剛從美國留學回來，自己辦起了英語課堂，在教輔機構并沒有如今天般狂轟濫炸的時候，這還是件有點新鮮又超前的事情。我拿著宣傳單回家跟我媽說，我要學英語！現在想想還覺得不可思議，我竟然是自覺要上課外班的小孩。從那時起，我的課外英語學習就一直沒有中斷過。

小學是從啟蒙性質的少兒英語A B C入門到學完《新概念》第一冊，而我竟然還同時參加了學校開設的劍橋少兒英語課程，這都是在四年級學校正式教授英語之前。我還記得英語學習的道路上，我遇到的第一個長單詞是umbrella，總是背拼寫，總是忘記。

每天吃午飯時，我都抱著飯碗對著教育頻道一個看美國動畫學英語的節目，一手吃飯一手記筆記，不懂的地方一定去學校纏著老師問明白。那時候的我，既不會去想英語會多么有用，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努力去學，無非就是有一種對陌生語言的熱愛。而我很幸運，敏銳地抓住了這種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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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傳度最廣的那些世界名著，我在小學和初中就很癡迷地看完了，看著看著自然不滿足于看譯本，會越來越想看看作家們用自己的語言寫出的原文，究竟是什么模樣。

初中時我繼續學習《新概念》，心里只有一個愿望——能看原版書。英語老師說，把《新概念》全都背下來，就能看懂了。我一點都沒去質疑他可能只是敷衍我，我就真的背，還默寫，第二冊的課文我可以連續默寫幾十篇。

再后來，我喜歡上了電影，就背電影劇本。書店里有這類讀物，網上也有很多資料，高中時，我沒事就在家里背喜歡的老電影的劇本，《魂斷藍橋》《羅馬假日》《海上鋼琴師》這一類。或許是在那時候吧，我每讀到喜歡的作品，心里可能會倏忽閃過一個小小的念頭，如果我也能翻譯一本自己喜歡的小說，該多好。

我從高中起開始看一些中英文對照的作品，外研社出了很多，最早看的是簡·奧斯汀一系列的小說。那是我第一次開始思考譯文和原文的關系，開始去分辨自己認為好的與不好的翻譯，逐漸有了自己的判斷與偏好，明白了個中區別。如果看到非常喜歡的翻譯作品，是英文的話，我會努力搜索一些原文與翻譯進行比照，如果發覺譯者非常準確地傳達出了原文的氣質與情感，我會非常感激翻譯。要知道，有些作品真的是非常難以翻譯的，別說奇葩的現代派了，古典小說英語原文看起來也晦澀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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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期間，除了必要的英語學習和聽說訓練之外，我第一次接觸了翻譯。

當時我訂了許多英語雜志，有些雜志會有英語文學作品選段，占三四個版面，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把雜志里的每一篇都翻譯了過來。

只要是去圖書館自習，我就必定有一兩小時是在做翻譯選段這件事。那些雜志我都留下來了，現在翻開，依然清晰可見文章頁里我畫下的斷句符號、圈出的轉折詞、標注的詞性，還有批注的語法分析。《英國病人》《三杯茶》《追風箏的人》……我全都留下了自己的翻譯片段，還全都是一筆一畫的手寫。

每當我合上《文學史》，做完聽力練習，一打開雜志的原文閱讀頁面，那種興奮感就難以言表。為此我還去上了翻譯課，買了許多翻譯類的書籍。遇到翻譯方面的難題，或者比較陌生的表達方式，我就去糾纏在國外留學的親朋好友。然而說到底，我做的這些事情，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價值，只是一種癡迷而已。好在大學本就時間多，我特別慶幸那時的自己沒有把這些時間浪費得一干二凈。

大學畢業，我做著媒體的工作，寫著小說，買原版書來看，看到喜歡的段落還是會翻譯上兩頁，雖然譯文的讀者只有我自己和男友，但依然有一種踏實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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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譯的第一本書原本和我并沒有什么關系。我是牽線人，工作原因采訪了某個譯者，就有出版社的編輯輾轉請我幫忙聯系。后來因為檔期、費用等各種原因，沒有談妥。編輯覺得很遺憾，我恰好看了開頭部分的原文，就同編輯隨口聊了聊自己的感受。編輯說你感覺很準，要不你試試吧！你中文肯定沒問題，英語怎么樣？

我當時還挺恍惚，就說那我試試吧，然后用一個晚上做了兩千字的試譯，沒想到第二天編輯說得到了編輯室的一致肯定。就這樣，我有了第一本譯作———《初戀那些事兒》，后面就開始接二連三。當我接到《綠山墻的安妮》重譯邀約時，我真的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如果說夢想成真，大概就是那一刻吧。

如果你問我少年時代最喜歡、讀過最多遍的書是什么，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是《綠山墻的安妮》，并且同許多樂于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小女生一樣，我認定安妮就是我，我就是安妮——“我們擁有相似的靈魂”。

少年時那一本很老舊的《綠山墻的安妮》被我翻看到散架，又小心翼翼粘合起來。我也收藏了許許多多不同的版本，每一個版本都不同，正如一千個讀者眼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當我開始閱讀英文原版時，我心里又慢慢勾勒出了一個全新的安妮。我想，這才是我第一次真正握住了她瘦弱的小手，在觸碰到她的那一刻，我有強烈的沖動，想用自己相似的靈魂，把她用力跳動的脈搏，傳遞給更多人。

我是那么喜歡安妮，喜歡到完成翻譯的時候，我對著電腦哭了。我記得試譯稿交上去的時候，編輯歡喜地說，安妮被夸了，說是這一批里最好的譯稿。我也同樣歡喜，我無法百分之百還原作者，但我用百分之百的努力，百分之百還原了我所理解的蒙格瑪麗與紅頭發小安妮。

每一處斷句都是慎重的，每一個漢語詞的選擇都是斟酌再斟酌的，每一種語氣、每一個動作，都是我能夠做到的最貼近原文的表達。我想，這也是我對文學翻譯的理解。如果真的說有什么所得，大概就是以下三點。

首先，學會使用《英漢詞典》，所有生詞或者用法模糊的單詞，懂得去《英漢詞典》里尋找答案。其次，文學感受力很重要，只有感受到了作者的語感，才能翻譯出原文本身的氣質。所以，看過多少本書，決定了翻譯作品從哪里起步。最后，翻譯是橋梁，絕不是再創造，原作文筆粗糲就不要去美化，原作精致細膩就不要吝嗇文采。對文學的尊重之心，對優秀作者的仰望之心，都是一個文學翻譯者應當具備的品質。

其實現在回頭想想，就算我沒有成為英文小說翻譯，也沒什么，無用功也并非真的白做。世上有萬般事物可以造假，唯獨肚子里的知識和握在手中的技能，是無法作假的。

科學文獻翻譯家張卜天曾經說，別人都不理解他為什么選擇翻譯作為終身職業，說他這個人太不現實，可他恰恰覺得，未必要追求過剩的物質利益才是現實，用一生做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現實，其中的愉悅，只有自己才能明白。

所以，如果你已經找到那件你所喜歡的事情，就一直堅持下去吧，生活中的奇跡，誰也說不準。

//摘自《生活上癮指南：有趣的靈魂在當下》，百花洲文藝出版社，北冥有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