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好人的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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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好人。

我經常得到類似這樣的評價，他們都說我是一個好人。

第一次被這么評價是上高中的時候，坐在我斜前面的男生叫楊帥帥，他有鼻炎，卻從不帶紙，每次都要找我借。我承認一開始借給他是因為他長得很帥，以至于現在我早就忘記他叫什么名字，只好用他最大的特點來命名，就像當時我的同桌叫王美麗一樣。

但很快，楊帥帥巨大而尖銳的擤鼻涕聲，把他從我心里拉下神壇，尤其是有一次他擤鼻涕還帶轉音以后，他就從“前排帥哥”變成了“鼻涕很多的男生”。

有次大課間的時候，楊帥帥跟我聊男生宿舍臥談會，他們的經典團建話題就是輪流評價班上的女生。楊帥帥說我是心靈美那一掛的：“長得一般但是人很好。”我分不清他到底在夸我還是罵我，或者兩者兼具。

楊帥帥又說：“給我點紙我要上廁所。”我撕了三格紙給他。

“就給這么點？我要去拉屎哎。”

“成龍拉屎也只用兩格紙，你的屁股比成龍還大嗎？！”

最后，我還是又給他扯了很多紙，盡管我還沒有從被人評價長得丑里緩過來，但誰讓我是一個好人呢。

其實我討厭楊帥帥總問我借紙，也討厭幫那些男生給王美麗傳字條、傳情書，討厭他們把我辛辛苦苦整理好的筆記拿走復印，然后考得比我還好。但我不知道該怎么拒絕，盡管我也試圖拒絕過，但只要他們一說“求你了，就這一次， 晚上我請你吃燒烤”，我就心軟了，寧愿自己吃點虧（和燒烤）也要滿足別人的期待，雖然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我的期待是什么。

其實，我有點喜歡楊帥帥，但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但凡他也有一絲喜歡我，就不會天天跟我講屎尿屁的笑話。只要王美麗在的時候，他從來不會那么大聲擤鼻涕。

那時候，經常有那種“同學跟我表白，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稀里糊涂在一起了”的帖子，看描述感覺這種性格就是另一個我。所以，我也暗自擔心了好久，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在我身上可怎么辦，愁得睡不著覺。是不是以為我的這種擔心是完全多余的？但后來這種情況真的發生過一次！

那天，我跟王美麗一起去老師辦公室抱作業本，我在左邊王美麗在右邊，走在路上聽到后面兩個男生在說不怎么悄悄的悄悄話：

“哪個？”

“左邊那個。”

我的臉開始發燙，大腦高速運轉，開始準備措辭勸退他們——別愛我，沒結果。

草稿還沒開頭，那個男生又說：“不是不是，右邊那個，右邊那個。”

王美麗，總是在拒絕的你，一定也很辛苦吧，好想替你承擔這份辛苦啊。

上大學以后，我慢慢學著打扮自己，好像也沒那么丑了，而且因為我們學校都是各自選課分散上課，大家彼此都不熟，我又很菜，所以就很少有人再讓我幫忙做這做那，直到那個學期的一門選修課。學姐說這門課就是做做小組作業，每個組里肯定會有一個勤勞又熱心的同學一人“奶”全團，只要跟著混混就能輕松過。

等我歡天喜地開始上課以后才發現，原來我就是我們組里的那個“奶媽子”。當時我們每個人都分配了任務，我和其他幾個同學負責收集資料，另外一個男生負責整理成PPT并做演講。說是一起收集資料，但大部分都是我準備的。離交作業還有兩天的時候，那個男生說他手抽筋了，讓我幫忙整理剩下的部分。等我打開他傳過來的PPT，才發現，他說的“剩下的部分”，是指除了標題之外所有剩下的部分。搞了半天，他傳了個寂寞給我。

我連著兩天做P P T和講稿到凌晨，他唯一參與的就是在講臺上念我寫的東西。后來，這種事又發生了幾次，終于堅持到學期末我可以脫離苦海的時候，他給我發了一大段微信，總結一下就是：“你幫了我這么多，一定是喜歡我吧，可是我不喜歡你，但你是個好女孩。”

我說：“不是啊。”我只是對每個人都很好。我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做小組作業到凌晨，但更不知道該怎么拒絕別人。我好想罵他們是大廢物，但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個社交廢物呢？

有時候，我真羨慕我的高中同學王美麗啊，我一直羨慕王美麗，總是被人好好愛著所以底氣十足，底氣十足所以大大方方拒絕。不像我，明明沒有義務去做那些事，鼓起勇氣拒絕的時候卻像是在犯錯誤，先替自己臉紅起來。

那個男生說：“哇，那你就是傳說中的中央空調吧？對誰都暖，哈哈。”

于是，我說：“哇，那你就是傳說中的自以為很幽默的人吧，哈哈。”

大學畢業，脫離集體生活以后，我很少交到朋友，也沒能實現社交白癡的逆襲，大家都覺得我是一個很好的人，也僅僅只是一個好人而已。

但成年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保持距離，所以我倒覺得輕松了很多，現代生活值得被熱愛的點在于，社交無能也有好好生活下去的可能。

有一次，回家的時候，我在商場門口碰到了楊帥帥。他說：“你變漂亮了哎。”

我想說“楊帥帥你還是那么帥”，但到了嘴邊就變成了：“是你！鼻涕怪！”

以前我每次這么叫他，他都會生氣，好幾天不和我講話，衛生紙都不找我借了，但可能是歲月讓人穩如老狗，這次他只是笑了一下。

聊天的時候我問他：“后來追到王美麗了嗎？”

他很驚訝地反駁：“誰說我喜歡王美麗的！”

我說：“那我可能記錯了。”

他不說話。其實，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看了我一眼，卻還是欲言又止。

也可能我記錯了吧。

//摘自溫血動物微信公眾號，冰amber/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