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奕秋

距離2020年大選還剩一年時,美國強勁的就業市場、工資增長(2019年11月美國勞工統計局連續第16個月報告工資同比增長3%或更高)、股票市場動態增長,以及收入不平等不斷下降,似乎預示著特朗普相對樂觀的連任前景。
目前,美國黑人、西班牙裔、亞裔美國人、婦女、只有高中學歷的人、退伍軍人和殘疾人的失業率,處于或接近歷史最低水平。但少數族裔多是民主黨擁躉,而特朗普任內的許多民調顯示,經濟好轉對其支持率提振不大。特朗普聚焦基本盤以保證高投票率的策略,在變化的人口和貿易戰形勢下,是否依然有效?
紅、藍美國是美國選舉版圖的一種簡化畫法,通常分別由支持共和黨、民主黨總統候選人的州構成。
即便在過去半個世紀里,紅、藍美國的版圖也發生過劇烈變動。今天被視為“民主黨禁臠”的加州及美國東北海岸,在1980年、1984年和1988年連續三屆大選中,支持的都是共和黨;而民主黨的卡特也曾在1976年,贏下包括得克薩斯州在內的美國南部。
但進入21世紀以來,美國大部分州的政治傾向趨于固定。譬如,曾在連續6屆大選中支持共和黨的伊利諾伊州,于克林頓時代變成“深藍州”,之后連續7屆大選都支持民主黨。這些已經“政治定型”的州,被稱為深紅州或深藍州;還有一部分州可以根據近幾年的選情,歸入淺紅或淺藍州;剩下的就成為搖擺州,是每4年總統大選的必爭之地。
2020年春季,美國將迎來10年一次的人口普查。新的人口數據,將用于未來重劃州內各個國會眾議員的選區(以保證每個議員代表近似數量的人口)、調整各州在國會眾議院的席位數(若要增加席位,則該州人口增量得顯著跑贏全國平均水平)。而關乎總統大選的各州“選舉人票”配額,即是該州在國會參眾兩院的席位數量之和。
利于民主黨的是,外來移民尤其是少數族裔移民入籍后,往往會登記為民主黨選民。拉美裔移民較多的搖擺州,如新墨西哥州、內華達州,已逐漸變“藍”。這也是從長時段來看,民主黨的“選民基本盤”會不斷增加的原因。
但近年來,美國國內人口從“積雪地帶”向“陽光地帶”遷移的趨勢,卻對民主黨頗為不利。如果人口只是從一個藍州(如紐約州、佛蒙特州)向另一個藍州(如加州)遷徙,或在紅州之間遷移,倒是無關大局,但現實是,大量人口從藍州擁向紅州,導致在按人口比例分配的選舉人票方面,紅州的配額增多而藍州的配額減少。
以得克薩斯州為例,該州在2004年、2008年的選舉人票是34張,2010年人口普查增加該州國會眾議員席位后,該州在2012年、2016年的選舉人票增加到38張。可以對比的是,加州在2010年人口普查前后的選舉人票都是55張,沒有變化(加州人口基數大,增速與全國持平)。
像得州這樣在上次人口普查后選舉人票增加的紅州,還有好幾個。因為總的選舉人票數量(538張=100個參議院席位數量+435個眾議院席位數量+首都3張)不變,可想而知民主黨所倚重的東北部幾個州和中部的伊利諾伊州,都損失了選舉人票。如紐約州損失2張,伊利諾伊州、賓夕法尼亞州、密歇根州、新澤西州、馬薩諸塞州各損失1張。
典型藍州的人口增速落后于典型紅州,這意味著,在2020年人口普查后的州選舉人票配額方面,共和黨將小有斬獲。
就搖擺州配額而言,也呈現“南增北減”的勢頭。如2010年前后,佛羅里達的選舉人票增加2張,而俄亥俄州、艾奧瓦州分別減少2張、1張。
上述各州配額隨人口比例增減的勢頭,也會延續到新世紀的第二個10年。以2016—2017年度的新增人口為例,得州一年內人口增幅為1.43%,佛羅里達為1.59%;加州只有0.61%,不及全美平均增速(0.64%),而紐約州更只有0.07%(2017—2018年度甚至出現負增長)。典型藍州的人口增速落后于典型紅州,這意味著,在2020年人口普查后的州選舉人票配額方面,共和黨將小有斬獲。
但這個新的配額會否適用于當年的大選,有不同說法。如果參照2000年、1980年、1960年大選的前例,則應該不適用于當年的大選。這部分是因為,人口普查結果公布得較晚,比如2010年春季的人口普查,到當年12月下旬才公布結果。
一般認為,未來的國會眾議院選區和各州席位數調整,將適用于2022年至2030年的選舉。即便適用于本屆大選,由于同樣的各州選舉人票“贏者全拿”規則,倘若特朗普大意失去那些“人口增加、同時帶來變藍風險”的紅州,讓得克薩斯、佐治亞、亞利桑那等意外翻藍,也會鑄成大錯。所以無論如何,守住南方是特朗普實現連任的前提。
南方州里,全美第二大州得克薩斯和人口第三大州佛羅里達,儼然成為特朗普的“心頭好”。得州能源、航天、醫療產業發達,加上承接硅谷IT產業轉移,2018年經濟增速高達7.3%,是共和黨打造的一塊經濟樣板。特朗普不久前參觀了蘋果公司在得州首府奧斯汀的工廠,數月前也在得州與印度總理莫迪共同出席了大型集會。
至于佛羅里達州,稅負處于全國最低行列(紐約州全國最高),財政有大量盈余,服務設施健全,吸引了眾多從東北部和五大湖區遷來的“養老人口”。該州現任州長和兩位聯邦參議員都是共和黨人,特朗普接待外賓的海湖莊園以及3家高爾夫球俱樂部也在佛羅里達。為了確保2020年拿下該州,特朗普在該州正式宣布競選連任,近來又宣布把家從紐約搬來佛羅里達。
得州和佛羅里達,州內拉美裔均較多,人口也隨著都市區擴張而快速增加。佛羅里達過去是搖擺州,得州如今也有變藍跡象。特朗普對這兩州是志在必得,不容有失。近年來佛羅里達和得州颶風、洪水多,加州是大火頻發,而特朗普在視察災區時,褒獎、支援佛羅里達和得州救災,怒批加州救災,可見其與當地州府的關系親疏。
特朗普就像選舉戰場上的拿破侖,他自己能勝,不代表盟友也能。
2018年中期選舉的參議院戰場上,特朗普在2016年大選中贏下的銹帶(Rust Belt)四州—賓夕法尼亞、俄亥俄、密歇根、威斯康星,所改選的4個聯邦參議員席位,全部被民主黨人保住。而原先由共和黨人擁有的內華達和亞利桑那州各一個參議員席位,卻被民主黨人奪去。
即便如此,共和黨還是在參議院改選中大勝,從民主黨手中奪下4個席位(佛羅里達、印第安納、密蘇里、北達科他),從而凈增2個席位,使參議院席位比例從51∶49變成53∶47。
在眾議院戰場上,民主黨時隔10年重新奪得眾議院多數席位(占比近54%),但眾議員的選區相對細碎,與總統選舉的關聯度低,這里不再展開討論。
值得回顧的還有州長選舉。州長選舉通常是4年一屆,往往集中在中期選舉年和大選年舉行。2018年,與國會中期選舉同一天,美國50個州中的36州進行州長改選。
這36州中,共和黨原來把持26州,民主黨把持9個州,還有一個阿拉斯加州由無黨派人士擔任州長。改選后,民主黨守住原有的9個州,從共和黨手里奪下7個州;共和黨只是從無黨派人士那里奪回了阿拉斯加。這樣看來,共和黨可謂“慘敗”,而且丟掉的7個州里,包括對2020年大選具有風向標意義的密歇根州和威斯康星州。
不過換個角度看,這“慘敗”也算不上多慘—中期選舉前,共和黨共掌握33個州的州長職位,民主黨只有16個;中期選舉后,共和黨掌握27個州長職位,民主黨增加到23個,但還是共和黨占優。
事實上,共和黨不僅保住了屬于“藍美國”的四州(馬薩諸塞、新罕布什爾、佛蒙特、馬里蘭)和兩個搖擺州(俄亥俄、艾奧瓦)的州長席位,而且贏下了民主黨投入很大血本、試圖“創造奇跡”的佛羅里達和佐治亞。
民主黨在這兩個南方州,分別推舉了一位黑人州長候選人(佛羅里達首府塔拉哈西的市長安德魯·吉勒姆、佐治亞州眾院少數黨領袖史黛西·艾布拉姆斯),挑戰由特朗普欽點的兩位州長候選人—國會眾議員德桑蒂斯和州務卿布萊恩·坎普。可是,這兩場2020年總統選舉的攻防預演,民主黨方面功敗垂成。
2019年11月,共和黨再丟一個鐵桿州—肯塔基。這樣在全美50州中,共和黨只比民主黨多控制2個州的州長職位。
更重要的是,共和黨這次“凈減”6個州長職位,有個先天不利的背景是:2010年中期選舉時,共和黨在州長層面大勝,但這批新當選的共和黨州長中,不少人在8年后任期屆滿(美國七成的州,對州長職位有連任次數或任期限制),需要換新人上場競選,這就給民主黨挑戰者可乘之機。
2019年11月,共和黨再丟一個鐵桿州—肯塔基。這樣在全美50州中,共和黨只比民主黨多控制2個州的州長職位。
肯塔基州與同期改選州長的密西西比和路易斯安那一樣,都屬于“紅美國”。在這三州州長改選中,民主黨艱難保住了路易斯安那(同期該州參眾兩院都被共和黨拿下),共和黨則在特朗普和彭斯親臨助選下,保住了鄰州密西西比(共和黨籍的副州長擊敗民主黨籍的州檢察長),但肯塔基州的在任州長貝文被民主黨籍的州檢察長擊敗,則讓人有點意外。
其實,貝文的敗選主要與他自己的人緣差有關(被評為美國當年最不受歡迎的州長)。肯塔基州依然是紅州(國會參議院共和黨領袖麥康奈爾來自該州),特朗普2016年在該州所獲選票幾乎是希拉里的2倍;而這次與州長改選同步的州檢察長選舉中,也是共和黨籍的黑人丹尼爾·卡梅倫破紀錄當選。
貝文的敗選,使得共和黨在特朗普上臺后的3年內,凈減少的州長職位數達到了8個。這類案例也說明,特朗普在黨內和地方上的高支持率,固然可以幫助他欽點的共和黨人贏得黨內初選,但卻無法為這些盟友在正式選舉中擊敗民主黨人“打包票”。
追根究底,特朗普2016年在全國的勝選,或許不是因為他召喚出了“沉默的大多數”,而是因為對手無法維持正常的催票動員,導致在普選得票上,特朗普的得票數逼近前屆大選中同黨的羅姆尼,而希拉里的得票卻比奧巴馬少了500多萬張。
因此,在兩大政黨的基本盤不變的假設下,降低對方選民的投票率就成為決戰搖擺州的關鍵。如果2020年民主黨候選人能維持己方陣營的團結和活力,那么擊敗“選舉戰場上的拿破侖”就不是難題。
問題是,民主黨的“威靈頓公爵”是誰?特朗普的“滑鐵盧”又在哪兒呢?
對于肯塔基選民拋棄貝文州長的另一種解釋是,“肯塔基最重要的產業是木制品,但自從木制品征收關稅以來,美國對中國木材出口在全國范圍內下降了43%”,于是這個農業州的選民歸咎于發起貿易戰的執政黨。

這種解釋不夠有力,因為州長并不對國政負責,那是代表該州的國會議員們的專屬領域。同樣是在貿易戰中受到傷害的艾奧瓦州,在2018年中期選舉中,4個國會眾議員席位被民主黨拿走3個,但共和黨依然保住了該州州長職位。
州長選舉之外,2018年國會參眾兩院堪稱“平手”的選舉結果,在宏觀層面對于本屆總統大選的預判作用也有限。2016年大選之前,共和黨先后在2010年和2014年奪得眾議院和參議院的控制權,預示了一種潛在趨勢,但這樣的情況并未在2020年大選前發生。
不過,撇開起伏不定的民調,我們仍可以在特朗普上屆大選贏過的州里,從該州現任聯邦參議員和州長的黨籍,來預測特朗普2020年可能保住的搖擺州,從而算出他還差的選舉人票數。
在艾奧瓦州,即便在特朗普批準美中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之前的多次民調中,特朗普也連續領先他的主要民主黨對手。
把目前2名聯邦參議員和州長都是共和黨人的搖擺州,歸入本屆大選共和黨陣營,應該沒什么疑問。這樣的州有佛羅里達(29票)、艾奧瓦(6票)。
目前聯邦參議員和州長3人中,有2人是共和黨人的搖擺州有:俄亥俄(18票)、北卡羅來納(15票)。
以上算是傾向共和黨的搖擺州,加上各個紅州的選舉人票(191票)已經有259票,還差11張選舉人票可達到270票的連任門檻。
目前聯邦參議員和州長3人中,只有1人是共和黨人的搖擺州有:賓州(20票)、威斯康星(10票);而3人都是民主黨人的搖擺州有:密歇根(16票)。
也就是說,按照上面的推論,特朗普只要在這3個他曾贏下的搖擺州里,保住賓州和密歇根中的任一個,就可以贏得大選。
這兩州中,賓州希望大一些。特朗普曾以0.7%優勢贏下這個本科母校所在州,該州18個國會眾議員里一半是共和黨人,選民反對彈劾的比例也較高。不過,特朗普并沒有放棄密歇根州,在被眾院彈劾當天,他就在密歇根舉行大型競選集會,盡管該州14個國會眾議員中,赫然有巴勒斯坦裔女穆斯林拉希達·特萊布,且有共和黨人賈斯汀·阿瑪什改投民主黨。
對特朗普來說,一個潛在的不祥之兆是,眼下制造業就業在賓州、密歇根和威斯康星州,都出現了負增長。賓州是工業州(西北部是銹帶,中部是工礦混合帶,主要農產品牛奶出自東北部),目前州長是頗受歡迎的民主黨人。RCP平均民調顯示,特朗普在賓州分別落后于拜登、沃倫、桑德斯7個、2個和3.7個百分點。而在密歇根(主要的汽車產地、水果種植地),特朗普落后的幅度更大。
如果相信民調,你會覺得選情對特朗普很不利,尤其是在與拜登對陣時,特朗普可能連傾向共和黨的俄亥俄和北卡羅來納都丟掉。但在艾奧瓦州,即便在特朗普批準美中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之前的多次民調中,特朗普也連續領先他的主要民主黨對手。
所以,決戰銹帶州(賓州、俄亥俄、密歇根等),而非農業州(艾奧瓦是全美人均最富農業州,主產玉米大豆),才是特朗普連任戰的真正看點。
為了復興“鐵銹地帶”而選擇性地打響或結束與不同國家的貿易戰,并且擇機大爆民主黨對手的黑料,應該是特朗普籌劃“再度逆襲”的兩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