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龍梆企 信衛波

①2011年6月10日,第一次到垤施時,我們把車放在四五公里外的地方。泥路被壓壞,根本進不來。這是我們見到當地人的車。

②2011年7月22日,第二次去垤施時,我們坐的中巴車,從紅河縣到阿扎河鄉路上,遇到了塌方。這是一條臨時走的路,老路好像在維修,而新路此刻非常地“新”。

③2012年4月29日,干旱了大半年的路,灰塵之下很多深坑,趕集天私人搞的運客中巴車,走到這里就斜翻了。這是從阿扎河鄉到垤施方向的一段路,因為修水庫,開辟了新路。2013年后,我有幾年沒去,2017年再去時,垤施的路,已經全部修成水泥路,從紅河縣和元陽兩個方向都可以抵達,已經很便捷。
垤施,位于云南紅河縣阿扎河鄉,與鄉政府駐地隔溝相望,現在交通已比較便捷。2011 年至今,我九次到此地探訪,圍繞當地出產的一種多聲部音樂做傳承工作。如今總結,與我深入交往的民間藝人中,有兩位仙逝,其他也多隨年歲的增長,不復當年的活躍。
2011 年,我進入這里是為源生坊工作,而源生坊會到這里來,是因為有北京來云南做音樂保護的作曲家田豐先生。他1993 年在昆明創辦了“云南民族文化傳習館”,把鄉村里日漸衰落的傳承,移到了城市,以學校為組織形式,垤施以及鄰近的洛孟兩個村子,有十多位彝族、哈尼族藝人和青年學生,為了民族文化的延續而不得不開啟他們的漂泊之旅。其中,有人病逝在昆明,而帶隊的老師中,王里亮、李文義等人,則幾度被邀請到美國,參與一些先鋒歌舞的創作。
垤施以七種樂器合奏為主要特征的歌舞樂,有著顯赫的聲譽。我進入垤施后,經常就看到北京、香港、巴黎等地的音樂院校的老師帶著十幾個或更多的學生來這里做探訪。從資料獲知,早在1950 年代中期后,這里的音樂就聲名遠播。

①2012年4月30日拍攝的垤施寨子。斜坡上建的寨子,鄰里挨得很近,普遍沒有院子,但二樓有露臺,這也算有特點。今天很多家房子都繼續往上升。王里亮家的平房增加了一層,分隔出四個房間和衛生間,外面來參觀、考察的人,可以住上“標間”了。同在一個鄉的國家級傳承人陳習娘家,也這樣搞了一棟。

②孩子們對“草竿”發生了興趣。這是一種比竹笛更細的樂器,是垤施七種合奏樂器之一,另外六種樂器是:笛子、巴烏、四弦、三弦、二胡、樹葉。

③下午5點56分,天還沒黑,圍觀的群眾已經占據好位置了。

④孟子說:“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蓖恚粋€有底蘊的寨子,其底蘊就在這些老人身上。左排第4位叫何順強,當時80多歲,我后來有較為深入的采訪,但如今已去世。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有張難、楊放等人到這里調查,并寫成《紅河縣垤施鄉·洛孟鄉——彝族歌舞組曲》《垤施彝族(尼蘇人)歌舞曲》等報告。1963 年,音樂家賀綠汀到云南交流訪問時,聽張難介紹垤施音樂后,他說:“誰說云南少數民族沒有多聲部音樂!誰說云南少數民族沒有七階音樂!”毫無疑問,垤施一帶彝族的音樂,是云南彝族民間音樂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從單一樂器,到多聲部合奏,并不是每一個民族歌曲都能做到。

①2012年2月4日拍攝的梯田。垤施村子下面的田,沒有這種壯觀,這處梯田距離垤施幾公里,在另一個村子正下邊,不過,這些田很大一部分屬于垤施。后來,在垤施王里亮家,我看到很多新中國成立前留下的地契,這是深入了解垤施一帶歷史的寶貴資料。

②洛孟李文義家,他的妻子是哈尼族,他是彝族。從石屏來的民間藝人,基本是他在傳習館時的老朋友。他們家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熱熱鬧鬧之后,他彈起了有些凄切的小三弦。李文義是三弦和三弦彈唱的高手,當時并沒有被列入“非遺”的官方傳承人。他不是一個很能組織活動的人,有些靦腆。2017年我再去時,他搬了新家,客廳里擺放各種樂器、照片和我寫的有他采訪的書。他已經成為了傳承人。

③2012年2月5日,春節后幾天,我再次到垤施。經過2011年下半年的調查、研究和商量,我們摸索出了文化傳承的一套辦法,我們稱之為“提高班”。先在石屏施萬恒、后寶云處實踐,第三個點是紅河垤施。左三是王里亮,負責樂器,左四是吳丙仁,負責古歌。其他都是學生——最右是李阿胖,現在的國家級傳承人,她主要是跟吳丙仁學《種天種地》《待客調》等。更年輕的人,在這里我們找不到,而他們在樂器、古歌方面,又都是夾生飯,有待進一步提高。

④李規元的孫女,很乖巧。我們離開時,她居然哭了。
作為云南彝族優秀的民間音樂的代表,1964 年,北京舉辦的全國少數民族業余文藝觀摩演出,邀請了垤施、洛孟的6 個青年參加。他們的節目叫《歡樂的彝家》,演出結束后,受到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1980 年,時隔16 年,這些已步入中年的藝人,參加了云南省首屆少數民族文藝調演,他們的作品《彝家的春天》大獲成功。我后來采訪過負責這個節目的作曲家李元慶,還在垤施王里亮家,見到了中央廣播電臺播放的《彝家的春天》的錄音。里面有一首歌的歌詞我印象尤其深——“沒有霧,山谷填不滿”,這是對紅河的峽谷與梯田最生動的描述。
實施“非遺”保護后,以七種樂器伴奏的“羅作舞”被列為國家級“非遺”保護項目。王里亮因為會演奏多種樂器,且一直有極高的傳承自覺,被評為省級“非遺”傳承人。幾年前,他從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申報中落選,而當選的李阿胖,在我組織的很多活動中,主要負責跳舞,在我們的傳承班里,她是王里亮和吳丙仁的學生。
樂器傳承,在任何地方都可能是最難的。垤施、洛孟的民間音樂,面臨很大的傳承壓力?!?0 后”,甚至“70 后”都很少有會演奏這七種樂器的人,而且,會獨奏還不夠,還必須能夠與他人合奏。據我了解,在垤施大概只有現在國家級傳承人李阿胖在文化館工作的兒子,掌握了一部分樂器。
吳丙仁去世幾年后,他的兒子打算送他的孫子,跟王里亮學樂器。2018 年我到王里亮家,聽到這個消息時,對它蘊含的某種象征意義,頗感欣慰。優秀的民族文化,像很多珍貴的事物一樣,總是失去之后,才察覺到它的價值。但所幸,一切還來得及。當然,事實上,這位孩子并沒有堅持下去,民間音樂的傳承故事,還沒到皆大歡喜的時刻。

①②③這是吳丙仁老師,一個性格寬厚的民間藝人。他也曾經是田豐“傳習館”的老師,但因為家庭困難,提前離開?;剜l后,受到傳習館“求真禁變”,保存傳統文化觀念的影響,在村子里也跟前輩學了一些古歌。他會很多樂器的制作、演奏,跟王里亮老師搭檔跳的《摸螺螄》,堪稱一絕,兩人一個剛,一個柔,配合默契。民間藝術,既有集體性的集成,也有個體性的演繹,吳丙仁之后,恐怕這樣的《摸螺螄》很難再有人跳得那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