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時間

1

春雨潤如酥。這就是蜀中

至為富庶且如江南一般柔和的安居

田野麥苗青、菜花黃

被湖汊與江河分割成一片一片

確認過眼神，此處可以安居

運送糧食、蔬果和牛羊的車船往來不斷

作坊酒香消魂

漫過壟上，詩和遠方其實都不遠

2

小平原不小，但也不是很大

魚兒們在稻田里嬉戲，戀愛、結婚、生子

薅秧的女子頭戴草帽

惹得過往的人駐足聽她們的薅秧歌

之后就有了稻花香。有了節氣里那些辭令

有三家大米之享譽古今

此時魚也肥了。象征豐年的瑞雪

也曾下過一茬，又是一茬

3

秦嶺以北是時烽火連天

驛道上一乘小轎，少陵先生輕輕揭開簾子

置身大唐安居縣境

他微蹙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來

這已經是第三次過此

每一次都像到了江南，都會為邑人所厚待

秀才們在草堂迎候

還鄉的感覺，讓他有些莫名所以

4

東行的路，西行的路

在這里交匯。蜿蜒于丘陵的深樹與淺草

隔不多久就有馬幫走過山坳

木質車輪像夕陽一樣圓融

一車又一車的蜀繡光鮮明亮

商賈們曉行夜宿，安居故道是必經之路

西去的人躊躇滿志

東歸的人腰纏萬貫，春風得意

5

平地突兀的山巒有若鳳凰

有江河環繞，有晴川歷歷

梧桐樹枝葉繁茂

有鳳來儀的城市。城里的人該是多么幸福

星羅棋布的村鎮也不錯

谷物、藥材、花卉……清朗之氣在戶外游走

偶或幾聲鳳鳴

以致百鳥翔集。城市拔地而起

6

吉祥的地名自北周沿用至今

歷經一千四百多年

武后幻游之境：鳳凰山麓、柔剛山中

從垂簾聽政到君臨天下

大周朝的龍興之地

皇恩浩蕩。平民的夢最美不過安居樂業

這一方水土宜人

宜家、宜游、宜詩……宜生生不息

7

放翁先生喜歡騎驢

劍門、蜀州、安居。宦游的人帶著詩囊

雞鳴聲入詩，牛哞聲入詩

歸來的浣女一路說著私房話

阿婆在籬下專注紡紗

書院里的塾師，用古聲講授的平仄音韻

好像被細雨打濕了

瓊江卷著浪花，從石橋下湍湍而過

8

幽默風趣的濟公來自杭州

是江南的風送過來的

送到這個與其故地風物相仿佛的蜀中江南

掛單的癲師爺，從此安居其間

華藏山名或取自佛經

雍容華貴。山中還藏有老虎、世俗、雨水、

松濤

像極了錢塘觀潮

藏不住的，應是毗盧寺的鐘聲

9

所有爛漫全得于天真

少女時代的黃峨，還是有那么一點小清新的

在小園追著粉蝶

卻見螞蟻拖著花瓣上了東墻

都說伊的才情堪比易安

一位寫散曲比元人還好的明代女子

總算從舊時光里走出來

溫暖的故鄉，當有最新的靈感

10

邂逅是頗美妙的一件事

斑駁的石板路，薔薇與文竹在街邊牽手

穿花衣的小女子

背著背肩包在晴明中漫步

到處都是看不見的紅絲線

槐蔭樹有時會說話

一個以偶遇著稱的地方

據說到了這里，是能夠找到一把金鑰匙的

11

那一年芙蓉花開

自號半隱的畫家呂潛，不意間來到一處高岸

他想起曾經到訪的少陵

便折往江邊草堂，獨坐石畔

偶爾會有田夫野客經過

他卻像杜甫當年那樣，望著一川秋水東流

稍后朋友來請

家里黃雞已煮熟，并備白酒以待

12

清代詩人張問陶名冠蜀中

于此亦有題詠。他看到的是風竹層層疊疊

隔江而居的人家

像是怎么喊也喊不答應

天邊。斜暉。波影都被揉碎了

正是收網的好時候

魚鷹站在船邊，怡然自得地望著江上

漁家從容不迫，忙而有序

13

幾間瓦屋，一杯熱茶

江流、草灌、濕地……白鷺自葦叢忽然飛升

此刻靜極，亦緩慢至極

此即彌足珍貴的安居時間

歲月靜好，現實安穩

炊煙、菜地平淡復平淡

白馬河原本是一匹白駒……從山間流向平川

慢得像是在聽江南的鳥鳴

14

下午茶在果園里

在周日的閑暇里。這是在中國，在安居的土

地上

一只鷹已經飛得很高

所有愿望，都是根據其自身展開的

白云朵藍云朵聚了過來

不知道哪一朵云會下雨？但哪一朵都不舍得

離開

檸檬樹枝頭掛滿果實

就像這個下午，陽光喋喋不休

15

有山的地方可以望遠

有水的地方可以行舟

有灘的地方可以跑馬

有你的地方，就是傾盡一生安營扎寨的地方

石刻的臥佛慈悲

渡與此有緣之人

劈柴、喂馬，周游列國……屬意之地常常是

一見鐘情

庭前一樹桃花，正灼灼地開在風中

16

竹林。小樓。還有百年老屋

許多鄉村事物需要收藏

古老的背影或將消逝

老牛吃著嫩草。犁頭仍掛在南面的山墻上

磨盤。豬槽。還有盛水的石缸

石工號子蕩漾其間

苔蘚應是有新有舊。村人像是在畫屏里

似曾相識。燕子還是年年回家

17

砣砣魚大例是漁民的做法

魚是活魚，水是活水

就著幾塊石頭在水邊烹飪像極了時尚野餐

像是古人生活的一種繼續

現在則已經登堂入室

自漢唐始，為富足安居溫衣之外的美食

著華服者爭相食之

更有遠近行人迂道往訪，門庭若市

18

也許之前沒有人會料到

過完豐年，把余下的豬肉用壇子密貯起來

過三五月抑或一年半載

居然別有風味，并成為一種念想

便是這可口的壇子肉

陳香來自甕中，來自人勤春早的安居民間

好日子通常圍著鍋邊轉

鄉愁的味道，該是如何刻骨銘心

19

食為天。而民為大

好在這里不但出產花生、紅薯……還出產汽

車和電子

一座新城在向周邊蔓延

在高處歌唱。且高入云端

這應該就是廣廈了

萬家燈火燦如瓊花。古人所歆羨的安居之詩

終于由今人續寫為華章

為近者悅！遠者紛至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