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普京瓦爾代講話看俄羅斯對世界大變局的看法

陳宇

俄智庫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年會于10月20日至22日在俄舉行，主題是“疫情的教訓與新的議程：如何將全球危機轉化為和平機遇”。 22日，俄羅斯總統普京以視頻形式出席了年會活動并按慣例發表講話。該年會是俄羅斯與國際社會，特別是學術界的重要年度交流活動，普京在年會上的講話有助于外界認識俄官方和戰略界對一些重大問題的看法。

闡述對幾大關鍵問題的認識

今年，普京在會上洋洋灑灑數千言，闡述了其對世界發展大勢的看法，歸納起來主要包括三大塊內容：

第一，從歷史角度看，盡管此前許多人認為傳統民族國家的作用在下降，未來將被其他形式的社會組織所取代。但是，當前世界的危機，特別是新冠疫情暴發帶來的現實挑戰表明，國家的作用和重要性依然不容忽視。一個強大的國家是俄羅斯發展的基本條件。在1990年代國家機構衰落甚至被摧毀之后，俄恢復和加強國家機構的做法是正確的。至于如何判斷一個國家強大與否，并沒有統一的標準，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特性。

第二，當今世界嚴重失序，充滿了沖突和矛盾。未來只有依靠大國以及二戰后形成的體制，通過多邊主義的方式，才能有效解決世界上的各類紛爭。某些權威的國際組織正在追隨某些人的私利，這種做法只會讓這些機構失去信譽，加劇世界秩序危機。但依然要保留維護國際安全的基本機制，這就是聯合國、安理會和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

第三，人類面臨著諸多全球性的挑戰，處理好人與自然的關系、社會與技術的關系至關重要。這就要求各國共同努力，建立起規則和制度。

反映俄對世界大變局的看法

當今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包括普京在內的俄羅斯戰略家們近幾年對世界大變局進行了諸多闡釋。盡管觀點不盡相同，但依然可以看到一套清晰的框架。今年年會上的講話實際上是普京近年來對世界變局所做思考的一部分，也是整個俄精英層、戰略界對該問題看法的縮影。

在秩序層面，俄認為世界將長期混亂失序，這也是普京今年瓦爾代年會講話的重點之一。普京觀點的背后是俄戰略界認識的不斷深入。在近幾年瓦爾代俱樂部的年度報告中，關于世界秩序的判斷從“世界變得越來越沒有秩序”變成“生活在搖搖欲墜的世界中”再到“世界的永久崩落很可能持續”。值得注意的是，俄似乎對失序的世界并不全然感到沮喪，而是認為，在新秩序中主權國家有更大的自主決策空間，因此這種秩序符合新興大國的利益。

從力量格局的角度看，俄認為“東升西降”趨勢明顯，而且新冠疫情加速了這一進程。在今年年會上，普京說：“就經濟實力和政治影響力而言，中國正迅速邁向超級大國的地位。德國正在朝同一方向前進，其已成為國際合作中的一個重要角色。而英法兩國在國際事務中的作用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曾經在某種程度上絕對主宰國際舞臺的美國，再也不能享有‘例外主義了。”在疫情中，俄羅斯人看到了中國強大的工業能力，并認為中國的體制能更有效地應對疫情挑戰。同時，疫情是中國強化自身能力、提升國際地位的契機。相較之下，西方應對疫情不力凸顯其虛弱。然而，西方不會甘于交出權杖，這就是中美矛盾的根源。俄戰略界熱衷于論述中美博弈的“兩極化”。在科爾圖諾夫等俄戰略家看來，中美已出現類似冷戰的“兩極對抗”特征，即使美國大選后中美暫時休戰，兩國關系也很難回到過去。

在人類面臨的新問題方面，普京和俄戰略界近年來也有諸多論述。早在2017年的瓦爾代年會上，普京就曾說過，科技日益成為評價綜合國力的重要因素，并將迅速對政治和安全產生決定性影響，科技競賽將是人類文明史上最殘酷的競賽。今年年會上，普京的關注焦點轉向網絡，認為新冠疫情加速了遠程電子技術的發展。網絡空間是一個全新的環境，其缺乏普遍認可的規則。因此，普京要求對網絡空間建立規則。過去，普京對氣候變化領域的關注相對較少，今年其將該問題作為重點之一闡述，可能存在對美外交的考慮。

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年會于2020年10月20～22日在俄舉行。22日，俄羅斯總統普京以視頻形式出席了年會活動。

宏大戰略視野下的現實應對

俄是一個熱衷戰略思維的民族，這使得俄對世界大變局的思想框架非常宏觀。在面對這樣的世界變局時，俄的目標又十分現實而具體，這就是要鞏固并提升大國地位。盡管有一些戰略家，如卡拉加諾夫也提出俄應當為世界提供有吸引力的、面向未來的理念，但這并非主流，也不是俄羅斯決策者的主要目標。多數俄學者強調，俄應當基于現實國力，務實、靈活地運籌好幾對大國關系，而不是與中美爭鋒，尋求恢復世界霸權地位。

俄學者雖然熱衷于論述中美“兩極化”的可能，但這種前景并非其所樂見，俄絕不愿意成為中美博弈中無足輕重的“看客”。從普京此次講話以及俄戰略家的論述可以發現，對俄來說，未來世界最理想的狀態是19世紀歐洲“大國協調”（起源于1814～1815年召開的維也納會議，確立了英國、俄國、普魯士、奧地利與法國“五強共治”的局面）的格局，而俄則要成為這一格局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俄羅斯要求確認二戰遺產，以及維護在此基礎上建立的聯合國為中心的多邊體制，特別是保留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否決權。正因如此，普京才會在今年對紀念二戰勝利和聯合國成立75周年如此重視，并提出召開安理會“五常峰會”的倡議。

對俄來說關鍵的一點在于，要在中美博弈上升的情況下，運籌好大國關系。俄戰略家科爾圖諾夫毫不避諱地談到，中美博弈長期化在戰術上符合俄羅斯的利益。俄學者博爾達喬夫則認為，在“新兩極化”不斷發展的情況下，中小國家不會急于在中美之間選邊站隊，而俄作為中小國家“庇護者”的角色必不可少。在這其中，緩和俄美關系是關鍵。普京在疫情暴發后敏銳捕捉到了機會，推動“疫情外交”，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俄美關系的氛圍。在美國主流媒體宣布拜登當選美國總統的情況下，俄也試圖釋放善意。普京明確表態，愿與任何一位受到美國民眾支持的總統合作。此次瓦爾代年會期間，普京對拜登推崇的多邊主義、關注的氣候變化議題做了重點論述，顯然有對拜登釋放信號的考慮。

同時，俄仍將把鞏固中俄關系作為重點。盡管希望改善對美關系，但無論在戰略上還是經濟上，俄對中國的需求依然很大。在科爾圖諾夫看來，美國哪怕從理論上也提供不了比俄中戰略伙伴關系更具價值的東西。而在目前情況下，俄不得不為更糟糕的俄美關系前景做打算。那就是拜登將俄視為主要敵人，并且將迅速改善美歐關系，從而大大降低歐洲對俄的需求。可以預見，俄與西方關系在未來都不會有突破，其對中國的需求還將上升。這樣看來，普京在今年年會上說“理論上完全可以想象中俄結盟的可能性”，也許是某種“底線思維”的體現。

此外，俄還要努力提升與其他大國或大國集團的關系。對俄來說，只有同時協調好與所有大國的關系，才能實現俄在大國間“長袖善舞”目標，以避免中美“兩極對抗”的固化。然而，這種想法也絕非能輕松實現。尤其在拜登當選后，俄改善對美、對歐關系的努力會遇到更多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