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你知不知道？

1

秦川來車站接我的時候，帶著女朋友姚小茉。

姚小茉，沒那么漂亮，但很有風情，皮膚白白嫩嫩的，眼睛細細長長的，大概是秦川喜歡的那款。他倆夫唱婦隨帶我吃飯喝酒，席間談笑風生，聊起很多舊事，我和秦川哈哈大笑。姚小茉坐在秦川的身邊，小鳥依人，小口吃飯，小聲說話，秦川大喇喇地給我斟酒添茶，也不忘記手動剝蝦秀恩愛。看著他滿面紅光的，我想他應該真的歡樂。

我和秦川認識十多年了。那時候我初一，他初三。他的教室在我們樓上，每天都要經過我們教室窗前，人人都知道樓上有個籃球打得好學習又厲害的學長秦川。

我少女時代痛經嚴重，有一回疼得眼冒金星，實在沒辦法邁步，坐在樓梯上哭。正是午休時間，突然有人站在我面前問：“學妹，你需要幫忙么？”我從膝蓋的縫隙里看到一雙白色球鞋，抬眼一看，樓上那個帥帥的學長秦川，站在我面前，認真地看著我。

午后陽光透過榕樹的枝葉照在他的臉上，我13歲少女的心啊，那一刻就活絡了起來。誰能想到呢，那個瘦瘦扁扁的韓星星，也要有自己充滿香氣的春天了。那天，秦川沉默地把我從臺階上拉了起來，他圈住我，把我半扶半拉地送回教室。

那個下午，我的身心發燙，心神不寧。

2

往后時光，我開始變身秦川的小迷妹。他打球我去當啦啦隊。他參加運動會我給泡菊花茶。他代表高一新生站在講臺上發言，我在場下第一排激烈鼓掌。我知道他最愛的菜是宮保雞丁，最喜歡的飲料是青檸，最喜歡的作家是路遙，最喜歡的歌手是樸樹。我用了我儲存的勇氣和力氣，想離我的男神近一點。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秦川也終于看到了我的存在，從點頭之交，后來變成稱兄道弟。經常幫我在圖書館占個他身邊的座位，美其名曰督促我學習。經常在小涼亭等我，給我看他的早讀筆記，讓我好好背誦。經常在食堂打兩份宮保雞丁，然后等著我吃飯。

“韓星，這個給你，那幾天泡著喝。”說完往我書包里塞了幾包紅糖。

我狠狠地白他一眼：“長得這么帥，怎么跟個婦女之友似的，什么都懂。”

“哈哈哈，全校這么多女生，我就跟你熟，還婦女之友，你也太看得起我了。”秦川說完，蹬著自行車揚長而去。

臨近高考，秦川家里來了個電話，說他爺爺去世。秦川匆忙離校，我送他出校門，他的表情慌亂而悲傷。臨走前，他突然反身抱了抱我。我知道他難過傷心，于是也抱了抱他的腰，拍了拍他的背。

很多年后，我依然記得他這個懷抱的氣息和他落在我頸窩里滾燙的眼淚。

從那之后，秦川消沉了。

我每天變著法子逗他笑，幫他去圖書館占座，早讀的時候故意跟他要筆記，可還是經常見他發呆，書也不好好念了，籃球不打了。看他萎靡不振的樣子，我內心無比焦荒，那次我是真的生氣：“秦川，你這是作給誰看啊？爺爺去世了，你再作他能活過來還是咋地？”

“你說爺爺在彌留之際是否孤獨是否想我是否埋怨我？”秦川坐在大榕樹下，他的表情和聲音一樣低沉。他不知道他這樣，我有多心疼。

“你不知道爺爺和我的感情，我們是爺孫倆，更像好朋友。”那一天，我安靜地聽著他的傾訴，也反復告訴他，只有你振作，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爺爺才能安息啊。

3

好在第二天我去小涼亭的時候，他已經開始早讀了。他扔了一個煮雞蛋給我，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填寫志愿的時候，秦川來問我，“你最想去哪個城市？”

我說：“西安咯，各種好吃的，姑娘靚，小伙俊。”

“沒個正形，你看我讀北理如何？”秦川問我，我隨口說了一句，“隨便。”

后來，秦川考了西安交大，我知道結果的時候笑了他一把，“你不是最怕小臉兒干么，小心西北風刮死你。”

“北京也挺干的。”秦川沒好氣地斜了我一眼。

那幾年，一到寒暑假是我最開心的時候，每次都去車站接他，跟他勾肩搭背往回走。他總是拍拍我的頭，跳出一米外說：“奇怪了，按理說你青春期已經過了，怎么還能長高？”說來也奇怪，那兩年間，我的個子蹭蹭往上竄，連我爸都說我違反科學，原來肥胖的身軀也緊接著消瘦。

大概是個子長開了，皮膚竟然也從瑩潤起來，秦川看我眼神開始不一樣，經常調侃我說，“哎喲，現在長成一個女的了，我得保持距離。”我上前就想拍他頭頂，被他按住肩膀，我沒站穩，狠狠地摔在草坪上，這廝竟然壓在我身上。也不知道大學里都吃的啥，我預估了下他的體重，至少140斤。

“快起來，哎喲，我好不容易發育起來的胸被你壓扁了。”大概平時跟他說話不過腦子，我脫口而出。

空氣凝固了一個世紀。

“韓星，你說你一女孩子，能不能矜持一點？”我看秦川憋得臉都紅了，真的很擔心他血管會不會爆掉。

高考沒考好，我報志愿的時候去找秦川，剛到他家門口，聽到很大的爭吵聲。

“不許你跟韓星星走太近，讀書一般，長相一般，兒子啊，你可是要當大才的，不能讓她拖你后腿。”是秦川媽媽的聲音，頗有點氣急敗壞。

“你什么都要管，從小管我學習，我交什么樣的朋友，穿什么樣的衣服，現在我成年了，媽！再說，韓星是我的好朋友，不許你這樣說她！”秦川吼著。

我下意識想躲起來，這些話讓我感到莫大的歉意。

秦川跑出來，臉上十分懊惱。

好朋友啊，原來我們只是好朋友啊。我內心無比空寂，后來，我去廈門的一個二級學院上了大學。

4

我上大學的第二年，秦川跟我說他談戀愛了。他在電話里夸張地炫耀：“韓星，你都不知道，這幾年被你蒙蔽了眼睛，我一直以為女孩子說話都跟你一樣開大炮似的，直到遇到羅櫻，才知道原來女孩子可以那么溫柔似水。”

我的心一點點地往下沉。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很愛他，從13歲起，一直都愛他。那真的是愛情。我逐漸明白自己的心意，開始有了心事，偏偏這些心事又說不出口。

我大三那年，秦川決定留校讀研，同時他宣布跟羅櫻分手。

我問他為什么。

他說：“說不到一起，大概跟你直接慣了，跟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拘謹得很。”

我“呵呵”笑他，同時有點心疼他。

大四那年，我爸跟我媽因為生活理念上的巨大分歧和平分手，他們之間沒有小三沒有婆媳不合，就是過著過著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爸跟我說：“其實我們很早就想分開了，考慮到你還沒高考，不想影響你學習，后來你上了大學，我們想孩子都這么大了，要不然再試試，現在發現還是不行，我們雙方現在做朋友，反倒比較開心。”我突然理解那年秦川的負擔和傷心，他的父母也是為了不影響他的學習而隱瞞了他爺爺病重的消息。爸媽為了我，一直在我面前扮演恩愛和平，我覺得窒息無比，掛了我爸的電話一個人去喝了好多酒。

那天我醉了，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頭暈乎乎的。

秦川穿著白襯衫牛仔褲沖到面前，跟唱美聲似的喊：“早跟你說過了，女孩子不能一個人亂喝酒，在馬路邊上給我打電話邊說邊哭的，多危險啊！”

“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西安么？”我暈乎乎地問，此刻那么不真實。

我這才想起，前幾天秦川跟我說過，他導師有個項目來廈門出差，他順便來找我，我完全把這事兒給忘了。我抱著秦川大哭，哭訴我的難過，鼻涕眼淚糊了他一臉。

“傻姑娘耶，你爸媽是成年人了，懂得選擇和權衡，你要改改這個臭毛病了，別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肩上攬。”秦川也抱緊我，拍我后背，力道也太大了點，我差點趴在他肩上吐血。

那幾天做完正事，秦川就來找我，我本來想帶他逛廈門，可他走街串巷比我還熟悉。蚵仔煎要沾甜辣醬才正宗，思明南路有家特別古早的面線糊，鼓浪嶼的日出一定要看一次，還有張三瘋的奶茶一定要喝冰的。

我問：“你怎么那么熟？”

他說：“做過攻略的，小姑娘，我打算博士來廈門讀。”

我剛要說“你別來”，可是想了想，又沒說出口。

或許我內心深處是希望他來的吧。因為此刻那么溫暖，他拿著一杯八婆婆仙草凍，站在輪渡口，夕陽很清透，照著他也照著我。

5

我畢業后留在廈門，每個周末隨便找一條街走走，春夏秋冬都有不一樣的風情。秦川研究生畢業后被導師推薦去了上海同濟，沒有如愿來到廈門，他問：“我沒有去廈門禍害你，你是不是還挺開心的？”

“我說是是是，謝謝你，快去大上海看‘十里洋場，我在廈門清靜清靜。”想想我真是一個不勇敢的人，暗戀秦川這么多年，陰差陽錯成了最好的朋友，不能說出口的故事啊，大概就如同昨夜的風，一吹就散了。

工作第五年的國慶，我想送自己一個生日禮物，在秦川的盛情邀請下來到上海。想起這些，竟然也百轉千回。

離滬頭天晚上，他和姚小茉給我餞行。

秦川和我都喝得有點多，回到酒店，我翻看手機里的照片，給秦川打了一行字：看到你快樂，真好。想了想又刪除了，夜深人靜的，別扯出什么誤會。

晚上微信有人加我，我隨手給拒絕了，沒想到對方鍥而不舍又加了過來，寫著：我是姚小茉。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通過。

“出來喝點么，我在你酒店大堂。”姚小茉說。

我答應了，微醺間起身換衣服，出門前我還對著鏡子抹了下口紅。姚小茉也有備而來，端坐在咖啡廳里，遠遠看著，頗有風采。我說：“你有事找我？”

“你知道吧，我不是這一次才認識你，從我認識秦川，我就認識你。因為他經常提起你，看到好看的電影會說韓星肯定喜歡，聽到孫燕姿的歌會說不知道韓星聽了沒？吃到好吃的宮保雞丁會跟我說你們中學的故事。我用六個月追秦川，卻沒有成功。”

我聽著姚小茉的語氣，不知道這趟是福是禍，她是不是接著就會抽出一把劍來砍我。我如坐針氈，不知道此刻應該做什么反應。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秦川珍藏的一本相冊，從許多年前開始，每一張都有日期，足足好幾十張，拍的是同一個女孩。有淡笑如菊的，有開懷大笑的，有坐在食堂吃飯的，有在操場跑步的，還有在江邊看日落的。”姚小茉拿著咖啡勺攪拌著，盡量壓抑聲音里的不平靜。“那一刻，我終于明白了，秦川他愛著你，這種愛是銅墻鐵壁，無論我做什么，都破不了。”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這些照片有一小部分我是知道的，秦川喜歡攝影，他的第一個佳能，還是我用壓歲錢贊助他買的。他說：“拍花拍樹拍風景，偶爾也來拍下韓星。”所以他拍我的時候我沒反對過，盡心盡力地做攝影小白的模特，但我沒想到他會洗出來放相冊里。

“到今年，那本相冊里記載了一個女生這些年的人生，他給那本相冊取名叫：盛開的花事。星星姐，你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什么意思吧？”姚小茉終于不可控制地哭出聲來。

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說：“對不起，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也請讓我平靜一下。”說到底，我也很震撼。

“這次看到你，我終于也明白，愛情是兩廂情愿。”姚小茉突然又破涕為笑。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其實你們是愛著彼此的，星星姐，你可能都沒有發現，你看著秦川的時候，眼里有光。”

我……

“哎喲，傻姐姐啊，我是秦師哥的小師妹啊，一個項目組的，我是喜歡過他，但是我早就放棄了，因為你倆才是一對，是他抓我來演戲的，我可是輔修過表演的哦。”姚小茉突然抹了眼淚，親昵地拉著我的手肘，笑嘻嘻地解釋。

原來他們合著演了一出戲。這么多年來，在兜兜轉轉里，秦川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而我，卻一直不敢表白。現在他明白了心意，但又吃不準我的想法，所以找來了小師妹一起演假情侶。

深夜時分，秦川從大堂前面走過來，手里捧著一束玫瑰花。他仍舊穿著天藍色的襯衫，鈕扣扣得一絲不茍，臉上的表情因為緊張而飄忽不定。

我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心里充滿了無限的激動和喜悅，話在嘴里噎了半天。

我站起身來，整個人微微發抖，我看著向我走來的秦川，好像又回到了年少時分。那個白衣飄飄的年代，操場上的身影與天空中的白云，陽光清澈地掠過頭頂。想想我們為什么會錯過這么多年呢？或許這樣的錯過也是一種成長與積淀吧，當緣分到來時，成熟的我們才能篤定自己的心意。

在那一刻，我們站在彼此的對面，在深夜大堂的光影里，我們的影子也終于合二為一。

那么秦川，讓我們好好相愛吧！

（ 文章來源：微信公眾號“風蕭藍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