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希明
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百年華誕,我受命編纂《世紀筑夢——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百年紀念文集》。收數十校友撰文,向母校傾訴其對珞珈山水的深深眷戀,對百年學院的摯愛情懷,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學院世紀歷程,我已伴行41載,親歷滄海桑田,感觸良多,遂提筆撰寫拙文。
“圖專”,在武漢大學(以下簡稱“武大”)是人們對圖書館學專業的簡稱,其起源大概可以追溯到1953年前的“文華圖專”。然而對我來說,“圖專”遠不止是一個稱謂,而是一個圖騰,一方精神家園,我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都與她聯系在一起。在我的“圖專”迎來百年華誕的光榮而神圣的時刻,我的心情很不平靜,關于我和我的“圖專”,我有好多話想說……
我是1979年考入武大的。這真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事。考大學前,我是下鄉知青,在農村已待了8年,干了4年多農活,當了3年多農村民辦教師。1978年參加過高考,考理科,但數理化一敗涂地。1979年改考文科,考得出乎意料的好,比考上北大的還高出好幾分。但在選專業時犯難了。在中學當語文老師的父親,在“文革”中因“文”而被“革”,對文史類專業心有余悸。從政法學院畢業的叔叔,在那個“無法無天”的年代也離開了政法,對法律專業畏而遠之。但叔叔1950年代在武漢上大學,對武大有些了解。他主張我報武大的圖書館學專業,說這個專業離政治漩渦稍微遠一點,相對比較安全一些,同時這個專業畢業后一般都會留在大城市工作。那時候文科類的專業很少,武大也就文史哲經外(語),加上圖書館學。就這樣,我報考了武大圖書館學專業。所以說,上武大是我的夢想,而圖書館學專業雖然我并不了解,自然也談不上熱愛,卻是我的選擇,因而也就無怨無悔地與“圖專”結緣了。
雖然在家鄉就聽曾在武大求學的老師說過校園風景很美,但進入武大后,還是被她的美所震撼,不僅是風景,還有人文。珞珈山草木蔥蘢,東湖水碧波蕩漾,老齋舍古風流韻,校園里鐘靈毓秀,真是一個天設地造的求學之地!記得當時在77級、78級同學中流行一句口號:“把‘四人幫’耽誤的青春奪回來!”我這個79級的大齡學生,也是被耽誤了青春的人,所以我暗暗下決心要努力學習,不負校園好時光,不負改革開放時代給我帶來的這個機會。
武大圖書館學專業是我國圖書館學教育的發源地,到1979年我們入校時,她已有將近60年的歷史,為我國乃至世界的圖書館事業培養過不少杰出的人才,這里也聚集過許多著名的圖書館學家。只是到我們入校時,許多大師級人物已經故去,但我還有幸見到幾位文華前輩。
一位是皮高品先生。1980年代初,皮先生年事已高,很少到系里參加活動。一天在系辦公室偶然遇見一位白發稀疏、精神矍鑠的老人,得知是皮先生,不禁肅然起敬。1984年冬天,皮先生85歲壽辰,學院領導和老師去先生家里為他祝壽,當時我已留校工作,便和老師們一同去了,聆聽了先生的講話,并留下一張珍貴的合影。皮先生80歲后還在做研究、寫論文,從80歲到95歲,竟然發表了40篇文章,學術生命力之頑強,令人驚嘆!1998年皮先生以98歲高壽離世。
見到的另一位文華老人,也是1980年代初在系辦公室見到一位身材瘦小、步履蹣跚的老人,辦公室老師告訴我那是吳鴻志先生。當時我還沒什么感覺,后來在一些文獻中看到老先生是1928~1930年的文華圖專本科生。后來我在做圖書館學教育史研究時,更發現老先生1929年發表的《武昌文華圖書科之過去現狀及其將來》是一篇重要的參考文獻。
當然,文華圖專后期的幾位畢業生留在武大工作的,1980 年代正是教學科研的中堅力量。比如,1953年畢業的傅椿徽老師,曾是沈祖榮先生的助教,她教我們的《中文圖書編目》,講課慢條斯理,但極有條理。與傅老師同班的孫冰炎老師,沒有給我們上課,但當時是系副主任,經常給我們講話,她的和藹、慈祥給我們留下深刻印象。最熟悉的當然是彭斐章老師,他是文華圖專最后一屆畢業生,教《目錄學概論》,留蘇博士,氣度儒雅,讓我們對彭老師格外崇拜。還有一位文華前輩是鄧銘康老師,是彭老師的夫人和同班同學,在系資料室工作。資料室是同學們特別喜歡去的地方。武漢的冬天很冷,那時又沒有空調,鄧老師早早就在資料室生好爐子,室內溫暖無比,白天只要沒課,我們總是呆在資料室里。
那時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幾乎都是1950年代后期和1960 年代前期畢業的中年骨干教師。沈繼武、郭星壽老師教《圖書館學基礎》,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門課的討論,分小組在宿舍進行,老師和我們圍坐一起,大家發言隨意、自由,感覺這種學習收獲特別大。周繼良、周紹萍老師教《圖書分類學》,大家對這門課很感興趣,尤其是實習課,覺得很實用,同學們還常為一些圖書的分類爭來爭去。詹德優老師教《中文工具書使用法》,讓我們能夠從浩瀚的工具書里找出詩文典故的出處,挺開心。謝灼華老師教《中國圖書與圖書館史》,他的客家話口音有時不好懂,他就大量使用板書,板書很漂亮。王秀蘭老師教《西文工具書》,聽說她原來學的不是英文,因為教學需要,能在短時間將英文工具書講得那么好,可見下了多大的功夫。廖延唐老師教《古籍整理》,讓我們領略了他淵博的古文獻知識。王作梅老師教《西文編目》,將一門內容有點枯燥的課講得讓我們還比較愛聽。還有一位特別不能忘記的老師,就是時任圖書館學系主任的黃宗忠老師。他沒有給我們上過課,但多次聽過他的報告、講座,我們特別佩服他的學術成就。他的湖南婁底口音實在比較難懂,連我這個湖南人有時也聽得吃力。俞君立老師和曹之老師,雖然沒有給我們上過課,但分別帶過我們班兩個組的同學去西安和長沙實習,和同學們建立了很深的感情。2019年79級入校40周年返校聚會,在師生見面會上,俞老師還能僅憑記憶準確地逐一念出他帶過的10位實習學生的名字,讓我們驚嘆不已。圖專還有一些當時剛畢業留校工作不久的年輕老師,印象最深的是我們班輔導員曾秀華老師。我們班同學除了少數幾名“大齡”學生,大多數年齡較小,最小的入學時才15歲。曾老師特別關心和愛護學生,經常到寢室了解同學的情況,與同學交流,幫助同學盡快適應大學生活。當時的年輕老師中還有一些在給年長的老師當助教,如袁琳、趙紀元、李建民、熊傳榮等老師,也給我們上過一些課,和同學們也比較熟悉。科技情報專業的一些老師也給我們上課,如王昌亞老師講《情報分析與研究》、焦玉英老師講《科技文獻檢索》,都給我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這些老師都已退休,有時在校園里還能見到他們,我總要趨前問候。有的老師已經去世,我也去了殯儀館送別他們。
武大圖書館學專業有雄厚的辦學基礎和良好的教育傳統,可惜十年“文革”把這些都毀掉了。所以,1977年恢復高考后的前幾年,圖書館學教育面臨的艱巨任務就是重建圖書館學教育內容體系。記得我們當時學的不少課程內容就是對圖書館業務工作的描述和總結,相當膚淺。理論課講的內容,還有“圖書館的階級性”之類已經過時陳舊的東西。特別無奈的是,大學4年,基本沒有用過一本正式出版的專業教材,全是油印的講義,復習考試全靠課堂上抄的筆記。對這種狀況,同學們當然不太滿意。抱怨歸抱怨,大多數同學學習還特別認真。尤其是77級、78級同學,他們刻苦學習的情形至今歷歷在目。比如,77級學姐胡承仁入學時已經31歲,學習特別用功,各門功課優秀,提前修滿學分,成為全校17名提前畢業的學生之一(當時學校作為激勵措施,規定修滿學分可以提前畢業);77級鄧應烈掌握了10 幾門外語,讓我們崇拜得不得了;77級曾蕾成績特別優秀,成為系里的學習標兵;78級張克科擔任學習委員,組織班上開展各種學習活動,還不時被請到79級介紹學習經驗。他們中不少人不僅學習勤奮,還敢于思考和探索圖書館學學術問題。比如,77級劉迅擔任過系學生會主席,大學期間發表多篇學術論文,大學剛畢業發表的《論圖書館學情報學理論的共同基礎——關于波普爾世界3理論的思考》等論文在圖書館學研究領域引起軒然大波,引發了一場關于圖書館學理論基礎的大討論,其影響至今猶在。天妒英才,劉迅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79級圖專被編為7901班。7901也有不少刻苦學習的同學。比如柯平,學習特別用功。他有個習慣是凡事都做筆記,聽課、聽報告時總在不停地記。由于他的名字與“copy”諧音,所以同學們就送了個外號,叫他copy。這個好習慣他保留至今,現在我常和他在一起參加一些會議,還是見他開會時總在不停地記筆記。而陳傳夫似乎從本科開始就愛上了做科研、寫文章。那時系學生會辦了一個學生自己的學術刊物《圖書情報學習》,是78 級張克科等創辦的,陳傳夫擔任編委,78級畢業后,他就擔任了主編,79級、80級和81級的圖書館學專業和情報學專業都有同學擔任編委。雖然只是一本油印刊物,但也是同學們發表學術成果的一塊小小的園地。而且,那時并沒有什么評獎推免、成果考核之類的壓力,沒有功利目的,完全是同學們出于對專業熱愛的自覺自愿的行為,今天看來,實在難能可貴。我們班也有同學不滿足于只學習圖書館學專業,選修了其他專業的課程。比如,余敏友系統選修了法律學課程,本科畢業考取法律學研究生,如今成為知名的國際法專家。今天回過頭來看,7901同學確實非常優秀,畢業后在各行各業都干得很出色,尤其是在圖書館學領域。看看當今我國的圖書館界,活躍在舞臺中心的大咖,有多少來自7901!以至每當國內圖書館界舉辦重要的學術會議或活動,就被人戲稱為“武大圖專79級的聚會”。前幾年中國圖書館學會學術研究委員會8名副主任委員中,就有4名來自7901。作為7901一員,我深感自豪。
大學4年我始終牢記入學時的“誓言”,要不負韶華,學有所成,應該是做到了。學習專業課,我與很多同學一樣,雖不滿意學科現狀,但還是認真去學、去考,所以每門課的成績都很好。對目錄學似乎更感興趣一點,讀了不少目錄學的書,畢業論文寫了《論余嘉錫的<目錄學發微>》,指導老師是彭老師。論文評了“優”,畢業后投稿給《四川圖書館學報》發表了。沒想到20多年后,文章被湖南大學一位研究湖湘學派的教授看中(余嘉錫是湖南人),和我協商后,將這篇論文作為他專著的一節,又出版了。這算是對我本科學術研究成果的一種肯定吧。
大學4年,我還特別不能忘記的是7901這個溫暖的班集體。7901 有兩個特點,簡直是“空前絕后”:一是人數多,全班61人,不分小班;二是性別比例,和現在完全是倒過來的,男生52 人,女 生9 人。1979 年9 月13 日新生入學,我很晚才到達學校。第二天一早,曾秀華老師找到我,要我擔任臨時的班長,說我年齡比較大,還當過老師,先負責開學一段時間班上的工作。我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但也答應了下來。開學初的一段日子,當班長還真的事情很多,那時寢室沒有電話,更沒有手機,發一個通知、分發一個材料、召集開個會,要每間寢室都跑,但也很快就和全班同學熟悉了。我這個人并沒有特別強的組織能力,不過為同學們服務的心還是很真誠的,所以后來的選舉,同學們選舉我當了班長。當了1年半班長后,我被調到系學生會、團總支任職,但班上的大小事情,班干部和同學仍然找我商量,所以我組織和參與組織過那幾年班上的各種集體活動。同學們信任我,連續幾年推選我成為學校的優秀學生干部,我還成為班上的第一位黨員。幾十年來,同學們很少叫我的名字,大都直接叫“班長”,更親近的人叫我“老肖”。幾十年的同學情誼,想起來常常使人熱淚盈眶。
1983年我畢業后,留在系里做學生思政工作,擔任系團總支書記。但我總覺得自己不適合做這方面的工作,同時心里總有一種“圖專”情結,希望回到專業從事教學與科研。于是,兩年后向學院(1984年已成立學院)申請并獲批,1985年下半年我正式轉入圖書館學系。
1985年的圖專,再也不是1979年我們入學時候的圖專了。1984年11月,在圖書館學系的基礎上成立圖書情報學院。這是武大最早成立的兩個學院之一,另一個是經濟管理學院。當時在大學下面設立學院在國內還是很稀罕的事,武大本來就是先行者,圖書情報學院成為先中之先,我們倍感驕傲。圖書情報學院下設兩個系:圖書館學系和情報科學系。圖書館學系下面又分3個專業:圖書館學專業、檔案學專業和圖書發行管理專業。從辦學規模看,1979年圖書館學系學生不到200人,到1984年圖書情報學院成立時本科生已增加到800多人。從辦學層次看,由單一的本科教育發展為研究生、本科與專科3個層次的教育,1984 年已有碩士研究生50 多人。1982年圖書館學專業結束了沒有正式教材的教學,較早問世的是武大和北大兩校圖書館學系合編的《圖書館學基礎》《目錄學概論》《圖書館古籍編目》。隨后武大圖書館學系出版20 多種教材,納入高等學校文科教材系列,如彭斐章教授的《目錄學》(1986)、廖延唐教授的《圖書館古籍整理》(1986)、謝灼華教授的《中國圖書和圖書館史》(1987)、黃宗忠教授的《圖書館學導論》(1988),都是各領域的扛鼎之作。先后有20多種教材獲得各級獎勵,其中《目錄學概論》《圖書館學基礎》《中文工具書使用法》等獲得國家教委優秀教材一等獎。顯然,1980年代圖書館學專業進入了蓬勃向上的發展期。
我正是在這樣的時候回到了圖專。回來后先是協助沈繼武老師承擔《藏書建設》課的教學,1986年初沈老師調任武大圖書館館長,我就接下了這門課。1986年下半年,我正式主講《藏書建設》,這一講就是30多年。
那時候對教學可真是投入,也有條件投入,因為科研任務不重,不用整天忙于課題、經費,因此可以將很多時間投入教學。那時備課也特別認真,其實沒有誰來檢查,但寫教案一絲不茍。不僅如此,我還從當年沈老師、郭老師到寢室來和我們一起討論的事得到啟發,所以盡管我當時既不是班級導師也不是輔導員,但我不時到學生宿舍去跟他們交流,聊學習,聊生活。前幾年我在廣東見到一名88 級學生,他跟我說:“肖老師,記得那時你常到宿舍聊天,對我們幫助特別大。”
1989年,一部已列入國家教委“高等學校文科教材”計劃項目、由沈繼武老師擔任主編的教材《圖書館藏書建設》,因為他忙于館務而沒有按時啟動,系里建議由沈老師和我共同編寫。沈老師同意后,我就著手教材的編寫工作。我注意到當時圖書館的資源建設從內容到方式都在發生變化,已有學者在使用“文獻資源建設”這個概念,所以我建議改書名為《文獻資源建設》,沈老師同意了。于是我用1989年下半年和1990年上半年完成了這本教材的編寫。當然,其中有相當一部分內容是從沈老師1987年出版的電大教材《藏書建設與讀者工作》中改編的。1991年《文獻資源建設》教材出版,這是國內最早以“文獻資源建設”為書名的教材,使用的學校眾多。這也是我出版的第一本書。
1990年,彭老師、嚴怡民老師等努力爭取的圖書館學情報學博士學位授權點獲批,標志著學院的學科建設躍上新臺階。這是圖書館學情報學教育的重大突破,它極大地提振了學院師生員工對學科的自信心和自豪感。我既為學院和學科的這一重大進展感到歡欣鼓舞,也在思考自己未來的發展,考博士無疑是最明智的選擇。但首屆招考報名已經開始,我覺得自己準備不足,就決定第二屆再報考。我向彭老師匯報了想法,他表示支持。或許是為了“初試”一下,他交給我一個任務:協助他完成一項剛接到的國家社科規劃辦委托起草“八五期間圖書館學情報學研究課題指南”的任務。在彭老師指導下,我在短時間內查閱圖書館學情報學各研究方向的重要文獻,撰寫了各領域的研究現狀和發展趨勢,同時整合各研究方向專家提出的建議研究課題,負責提出圖書館學教育課題研究建議。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彭老師很滿意。經過近1年準備,1992年我考取了目錄學方向的博士研究生,開始在學術道路上新的探索之路。
彭老師指導研究生很有章法。他也講授課程中的一些重要內容,但更多的時間是指導我們閱讀文獻,然后討論。討論一般在老師家中,師母給每人沖上一杯咖啡,氣氛很溫馨,但討論問題很認真,幾個研究生還常常有爭論。這種教學方法充分調動了我們的學習主動性和積極性,“逼”著我們去思考,收獲很大。彭老師對我這名一邊在校工作一邊學習的研究生實施的是“目標管理”,明確布置學習和研究任務,定期匯報進度,定期拿出成果。在讀研的幾年中,我在《中國圖書館學報》等核心期刊發表了10多篇論文。博士論文的寫作,從選題到資料搜集、調研、框架構思、內容撰寫,每一個環節都得到導師的點撥。正是由于導師的嚴格要求和悉心指導,我的博士學位論文在外審和答辯中獲得全優,1998年被評為首屆湖北省優秀博士學位論文。1997年,我的博士論文以專著的形式正式出版。
讀博期間,我還參加了一次重要的學術活動,這次活動無論是對學科還是對我本人都有重要影響。那是1993年12月13~15日,由華東師范大學情報學系和我國臺灣“中華圖書資訊學教育學會”主辦的首屆海峽兩岸圖書資訊學學術研討會在上海舉行。海峽兩岸圖書情報(資訊)學界都派出“豪華”的參會團,臺灣地區來了沈寶環、王振鵠、胡述兆、盧荷生、李德竹、吳明德、盧秀菊等知名學者;大陸地區則有武漢大學的彭斐章、黃宗忠、謝灼華、陳光祚、馬費成、喬好勤,北京大學的周文駿、吳慰慈、王萬宗,中科院的孟廣均,南京大學的倪波,中山大學的譚祥金,上海圖書館的吳建中,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的黃俊貴等重量級專家學者,可謂群賢畢至。在兩岸學者倡議下,邀請了兩岸博士生代表參會,大陸的博士生有武漢大學的柯平和我,北京大學有王益民、楊曉駿;臺灣地區的博士生有王梅玲、莊道明、陳昭珍等5人。這次會議的最大成果之一,是使海峽兩岸圖書資訊學術研討會機制化,成為兩岸交流一個比較穩定的平臺,此后每兩年舉辦一屆,至今已辦14屆。另一個成果是為兩岸的青年學者建立了一條交流溝通渠道。我在那次會議上結識了臺灣幾位博士生,從此成為好朋友,保持聯系至今。后來我幾次去臺灣參加學術活動,都是應這些臺灣同仁邀請而去。1997年3月,第三屆海峽兩岸圖書資訊學學術研討會在武漢大學舉行,時任學院院長馬費成老師讓我負責會議的籌備工作,我又和臺灣圖書資訊界同仁有了更加廣泛的接觸。
1995年,我在獲得博士學位的同時晉升為副教授,隨即擔任圖書館學系副主任,負責本科教學工作。當時學院有一個外派訪問學者項目,是美國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學圖書情報學院爭取到一筆經費,資助武大圖書情報學院1994~1996年安排6名教師到該校做訪問學者,我忝列其中。1996年3~9月在美期間,我結合自己在國內的教學和研究,重點關注美國圖書館館藏發展政策研究情況,收集了不少資料。回國后我成功申請國家社科基金項目“面向21世紀的中國圖書館藏書發展政策研究”,項目發表了10余篇質量較高的論文,出版了專著《中國圖書館藏書發展政策研究》。
1999年,我應聘去廣東佛山科技學院圖書館任館長。從我畢業留校的1983年至1999年,是學院也是圖書館學專業蓬勃發展的時期。辦學規模不斷擴大,多層次的圖書情報學教育體系形成,學科建設成績顯著,科學研究取得重要成果。我感到很慶幸,我搭上了學院和學科發展的順風車,在學術成長之路上走過了一段不平凡的里程。
我在佛山工作了5年多,其實也干得順風順水的,但心頭揮之不去“圖專”情結,總覺得更適合從事教學科研工作,于是我向武大提出回校工作的申請。感謝武大的寬容,2004年11月我回到了“圖專”。
在我離開的這5年多里,學院和“圖專”的變化太大了。
第一大變化是學院的整合和改名。“圖書情報學院”先是與新聞學院合并為“大眾傳播與知識信息管理學院”,2001年又在武大和其他三校合并的學科專業整合過程中組建為“信息管理學院”。其實改名的事,我離開前的1990年代已討論多時,因為意見不統一而擱置下來,這時候改名確實是順應時勢之舉。它不僅能更真實地反映在新的信息環境下,學院在人才培養和科學研究方面發生的變化,而且有利于寬口徑培養人才,適應社會不同的信息職業對人才的需求。
第二大變化是學科建設取得重大成就。2000年獲得全國第一個“圖書館、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博士學位授權點,2001年圖書館學和情報學被評為國家重點學科,2002年設立出版發行學博士學位授權點,2003 年建立“圖書館、情報與檔案管理”一級學科博士后科研流動站,還獲得“管理科學與工程”一級學科博士學位授予權。我回來后的2007 年,“圖書館、情報與檔案管理”被評為該領域全國唯一的一級學科重點學科,也是武大5個一級學科國家重點學科之一,信息管理學院獲批國家“985工程”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創新基地、“211工程”建設單位和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在各種官方和民間的學科排名中,武大圖書館學情報學都穩居第一。回到這樣的環境,我既興奮,又倍感壓力。2006年初,王子舟調離武大,我擔任圖書館學系主任,更感到多了一份責任。
2003~2005年,圖書館學系與美國匹茲堡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連續3年聯合舉辦3屆面向西部的中美圖書館員高級研究班,產生了重要的社會影響。2005年7月的第三屆,我參與籌備和組織。在這屆研究班期間舉辦了“中國大學圖書館館長論壇”,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南開大學、中山大學等50余所高校圖書館館長參加。在籌備論壇時,陳傳夫建議在論壇上發布一個文件,將我們對圖書館合作和信息資源共享的一些理念、主張,通過論壇宣傳出去,如果做得好,可以讓論壇有持久的影響,甚至載入歷史,不要像很多會議,會議結束了,什么東西也沒有了。我們將這個文件定名為《圖書館合作與信息資源共享武漢宣言》,從結構到表述、措辭,進行過多次討論。我負責起草,傳夫則提出過很多重要意見,并做過精心修改。參加論壇的60 多位館長和館長代表簽署《宣言》。《大學圖書館學報》2005年第6期刊登了《宣言》,好評如潮,這些評論我一直保留著。《大學圖書館學報》2006年第2期策劃一個專題來解讀《宣言》,程煥文、燕今偉、鄭建明、蕭德洪、張勇等高校和公共圖書館館長紛紛撰文,對《宣言》的核心理念、重要意義進行闡釋。在2006年中國圖書館學學會年會上,北大圖書館戴龍基館長對《宣言》作了專題解讀。《宣言》果然如傳夫預期的那樣,產生了歷史性影響,我作為主要參與者,很有成就感。
2006年10月,學院舉辦“第二屆中美數字時代圖書情報學教育國際研討會”,會議期間舉辦“圖書情報檔案學教育家與實踐領導者的鏈接與對話”“中美大學圖書情報學學院院長/系主任圓桌會議”。這次會議沿用上一年“中美圖書館員高級研究班”模式,發布《中國圖書情報與檔案學類教育發展方向及行動綱要》,并在期刊上發表。《綱要》是我負責起草的。2008年7月學院舉辦“第九屆海峽兩岸圖書資訊學學術研討會”,我是這次會議的主要“操盤手”之一。30多位海峽兩岸圖書情報學系的系主任或主任代表舉辦了聯席交流會,形成了關于圖書情報學專業教育若干問題的8點共識。
從2006 年初擔任系主任,到2012 年底卸任,我印象特別深的是系里每年都有各種名目的申報,我們的方針是逢項目必申報,志在必得。我電腦里留下的那些年的申報資料中,還可以找出一些較大的項目,如“湖北省高等學校品牌專業”(2007)、“教育部高等學校特色專業建設點”(2007)、“武漢大學圖書情報核心課程國家級教學團隊”(2007)、“湖北省高等學校省級教學團隊”(2010)、“學科專業國際化試點基地”(2010)、教育部“高等學校專業綜合改革試點”項目”(2012)。這些項目,有些我是負責人,有些我是主要參與者,不管是負責還是參與,每次申報都要投入大量精力,和老師們一起寫材料。有些項目申報時間很緊,把人累得半死。記憶最深刻的是2007年11月申報“教育部高等學校特色專業建設點”,我是負責人,為趕寫申報材料,我和時任副系主任的司莉,以及冉從敬等幾位老師在辦公室一邊討論一邊寫,熬了整整一個通宵,天亮后趕去打印,下午就在學校匯報和答辯。申報的項目大都獲批,付出的辛勞值了。
2008 年,圖書館學系接受了一項特別任務,就是受教育部圖書館學教學指導委員會(教指委)委托,起草“圖書館學專業本科教學指導性規范”,明確本專業的培養目標和規格、專業教育內容和知識體系、專業教學條件等,以指導和規范各圖書館學本科教育機構的辦學活動。接到任務后,我和時任副系主任的黃如花和司莉老師進行過討論,黃如花還搜集了國外這方面的資料,我則負責起草文件,在系里討論后提交給教指委。經過2008年在太原、2009年在西安兩次教指委會議的討論通過后,上報給教育部高教司形成文件下發。這也是我們專業為圖書館學教育所做的一項貢獻吧。
進入21世紀后的前10余年間舉辦的這一系列大型的學術會議、學術活動,成功獲得的這一系列項目,推動了圖書館學系和信息管理學院在人才培養、學科建設、科學研究和社會服務等方面邁上一個又一個新臺階,大大擴展了學院和圖書館學科在國內乃至國際上的影響力。我能夠參與這一進程,與有榮焉。
在參與系里這些工作的同時,我也在自己的教學科研領域為學院、為“圖專”做貢獻。2008年我主編的教材普通高等教育“十一五”國家級規劃教材《信息資源建設》出版,在全國高校圖書館學專業普遍使用,至2019年第9次印刷,印數超過2 萬冊。我還與其他老師合作出版專著《數字信息資源建設與服務研究》。同一年我主講多年的《信息資源建設》被評為國家精品課,課程網站上線;2013 年獲評國家精品資源共享課,在“愛課程網”上線。2008年我成功申報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信息資源共享系統的績效評估研究”,該項目的最終成果,同名專著于2012年入選“國家哲學社會科學成果文庫”。這份崇高的榮譽不僅屬于我個人,也屬于圖書館學專業。2012年我承擔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重大項目“iSchool運動發展趨勢及對國內外信息領域的影響”,項目的最終成果也是與參與項目的老師合作出版專著《iSchool運動與圖書情報教育的變革》。2013年我成功申請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公共數字文化服務中資源整合研究”,項目以在SSCI期刊和《中國圖書館學報》等CSSCI期刊發表30多篇論文結題。2017年,我歷時6年完成的《中國圖書館史(現當代圖書館卷)》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出版。《中國圖書館史》是我國第一部圖書館通史性著作,4卷,200 多萬字,我承擔其中1 卷,而其他3 卷中,有兩卷的著者是7901 班同學程煥文和汪東波。稍微盤點一下,從開始涉入圖書館學領域到現在,我發表了220多篇論文,出版了10部著作或教材,主持了六七個國家級或教育項目。這些成果不算多,但我也盡力了。
從1983 年畢業留校到今天,我在“圖專”工作30 多年,同事換了一茬又一茬,但“圖專”的優良傳統卻在一代接一代地傳承。我覺得,我們“圖專”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團隊,如果讓我來總結她的傳統和優點,我想到了兩個字。第一是“和”,就是很團結,很和諧。第二是“拼”,大家心無旁騖地做學問,拼事業。就說“拼”吧,目前圖書館學系有9位教授,除兩位剛評上教授的年輕老師,其余7位教授手里都有這幾年申請到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或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攻關項目,我想這恐怕不僅在武大絕無僅有,在全國也不多見吧。所幸,我在2017 年獲批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圖書館學教育百年史及其文化影響”,總算沒有扯“圖專”的后腿。2019年,或許是從事30多年的教學還算有點成績,我獲評武大“杰出教學貢獻校長獎”,也算是給學院、給“圖專”爭了一點光。
2019 年是79 級入學40 周年,全校77 級、78級和79級同學捐建了一座雕塑《潮》,立于校園內。我們是在改革開放大潮中走進武漢大學的,沒有改革開放就沒有我們今天,我對此感受殊深。因此,我感謝改革開放,感恩這個偉大的時代。40年中,我和我的“圖專”都是時代大潮的弄潮兒。“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我們投身圖書情報教育事業,克服了許多艱難困苦,將學院、學科建設得如此強大,如此充滿活力!我搏擊在這一時代大潮中,何其有幸!我感恩學院,感恩我的“圖專”!她像是一片沃土,而我們是這片土地上的樹苗,有了她提供的充足養分,我們才能茁壯成長,枝繁葉茂。
在紀念79 級入校40 周年時,我們“圖專”7901 班同學相聚珞珈山下,在信息管理學院身旁種下了兩株紅楓,并勒石紀念,石上刻的字是“7901·脈”。我們想要說的是,信息管理學院、圖書館學專業,永遠是我們的學術之脈、事業之脈、心靈之脈,無論我們走得多遠,身處何方,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里,是我們的根脈!
2020年1月1日于珞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