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鄭風·野有蔓草》的審美意趣

譚少茹

美是人們對《詩經》的最初體驗。早在春秋時期，孔子曾經這樣評價“詩三百”：“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其中，他首先提到“可以興”，“興”就是指《詩經》的審美意趣。本文采用文本細讀的方式分析了《詩經·鄭風·野有蔓草》，從寫景、寫人、寫情三個方面探究了這首詩的審美意趣。通過分析，讀者可以體味本詩煉字之美、鏡頭轉換之美、詳略之美、情感表達之美等，體味《詩經》蘊含的自然美。

《詩經·鄭風·野有蔓草》文本寫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這首詩是在講愛情。“野有蔓草，零露漙兮”寫的是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寫的是人;“邂逅相遇，適我愿兮”寫的是情。下面就從景、人、情三個方面來分析這首詩的審美意趣。

一、寫景

這首詩首先用了八個字的環境描寫起興，給人描繪了一幅郊外早春時節芳草遍地、朝陽初升、露珠晶瑩的明麗景象，讓讀者瞬間置身于這樣一幅美麗的圖畫中，這種意境的成功營造是通過三個方面實現的。

（一）煉字：野、蔓、漙

“野”是田園，是自然。空闊的世界，襯托了抒情主人公的孤獨。“蔓”將人們的視線由近及遠，帶到了無盡的遠方。這個字讓讀者聯想到在人們視線所及之處，都是清新的綠草。這讓人不禁想到了漢樂府《飲馬長城窟行》的第一句“青青河邊草，綿綿思遠道”。“蔓草”就像“綿綿”的草一樣在人們面前鋪展開來，清新的氣息也撲面而來。而“漙”則突出了早晨，露水深重，露珠在草葉上滾動，給這幅春景圖增加了靈動的氣氛。露珠也讓人聯想到純凈、清新，為后面的情做了很好的鋪墊。

（二）遠近景交錯，形成畫面感

“野有蔓草”是全景描寫，而“零露漙兮”則是近景描寫，這種遠景和近景的快速轉換形成了電影鏡頭交錯的效果，畫面感極強。這畫面既有縱深的視感，也有近景表現的真切感。這種手法在《詩經》中經常運用，比如，人們熟知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也是如此。詩人先是用疊音詞“蒼蒼”營造遍地蘆葦的秋景，又用蘆花上的濃重白露來加重秋情，與“野有蔓草，零露漙兮”異曲同工。此種簡練干凈的語言運用極大地渲染了環境的氛圍。

（三）動靜結合形成的想象空間

“野有蔓草”是靜景，“零露漙兮”是動景。動靜結合給人們帶來廣闊的想象空間。露珠的滾動是風在動，還是人在動，抑或是情欲萌動的心在動？這些由此情此景而展開的合理想象極大地增強了詩歌的張力。

上面從三個方面分析了這首詩寫景的藝術特色，通過這八個字對環境氛圍的營造，人們看到了春天的景象和孤獨的主人公。正是這樣的美景和孤獨的年輕人，催生了下面對戀人的遐想。

二、寫人

這是一首愛情戀歌，既然是戀歌，自然離不開對愛戀的人的描寫。下面看看這首戀歌里的人是怎樣表現的。

（一）略寫與特寫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讓人對美人產生無盡想象。

“有美一人”是略寫。在這里，詩人沒有詳盡描寫美人的容貌，美人的容貌是模糊的，“有美一人”的“美”是對戀人的總體描述，這種對美人形象的模糊處理給“清揚婉兮”的特寫留出了想象空間。“清揚婉兮”則是特寫鏡頭，指美女眼神中流露出的女性之美。這特寫的美猶如洛神的驚鴻一瞥，照亮了整首詩。這一略一詳，猶如一抑一揚，既有留白的想象，又有點睛的絕筆，增強了詩歌的節奏感。這種寫法由神而形，讓美人的形象格外攝人心魄。

在人們熟知的《衛風·碩人》一詩中，也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神來之筆，但之前詩人用一連串的比喻“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鋪陳碩人的形體細節，這種寫法是“由形而神”，藝術效果較之前者要遜色一些。

（二）“清揚婉兮”——你的眼神讓我著迷

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認為，“清揚”指美目;婉，根據《說文解字》，指順，順者，美也。“清揚婉兮”就是寫從女子眼神中透露出來的讓男子無法自拔的美。東晉著名畫家顧愷之也堅守“傳神寫照，盡在阿堵”的美學原則，推動了我國繪畫藝術的發展。在本詩中，一句“清揚婉兮”給人勾畫出一個充滿了青春靈動氣息的美麗少女形象。她目中含情，明眸善睞，她的眼神中有溫柔、有期待、有嬌羞、有好奇……這個迷人的眼神就像少女琢磨不透的心思一樣，誘惑了同樣是情竇初開的少年。

同樣的描寫方式在剛剛提到的《碩人》中也有體現。如果說《碩人》前面一連串的比喻給人塑造了一個美女的蠟像，那么“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則是賦予這蠟像以生命的神筆。

在白居易的《長恨歌》中，他這樣寫初進宮的楊玉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在這首詩中，楊玉環是被寫成一個剛長成的少女入宮的。“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少女楊玉環這一驚世“回眸”，飽含了一種青春、任性、自然、不加雕飾的美，而六宮粉黛們在這種自然之美面前一敗涂地。這種不加雕飾的美也讓看慣了各種矯揉造作的“粉黛之美”的唐玄宗不能自拔。楊玉環的這一“回眸”和“清揚婉兮”一樣，令人嘆為觀止，都達到了畫美人、畫眼睛的最高境界。

三、寫情

這是一首少男單相思的戀歌，在春天這個生命萌動的季節，在綠草如茵的郊外，在朝陽升起的時候，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心猿意馬，幻想著能遇到一個他一見鐘情的姑娘。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人就會產生應有的情。這情感是那么自然，那么不加掩飾。這也反映了人的愛情的自然發展過程：由美而生情，由情而生欲。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這也是農耕文明滋養下的愛情自然的發生方式。愛情自然發生，輕聲地吟唱。一切是那么安然而美好。孔子對詩三百也做過這樣的評價：“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由此可見一斑。

詩歌只有兩段，其中變化最大的是每段最后：第一段“邂逅相遇，適我愿兮”，第二段“邂逅相遇，與子偕臧”。從第一段的萬分期待戀人的到來到第二段幻想如果出現這樣一個讓“我”一見鐘情的人，“我”愿意和你一起不再分離，一起隱藏在這美麗的綠草中。這時，其他的東西都不重要了，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別無他求。這讓筆者不禁想到一個故事：兩個青年向同一女孩求愛，女孩說，你們誰能環游世界我就嫁給誰。其中一個青年扭頭就走，周游世界去了;第二個青年則繞著女孩轉了一圈，說你就是我的世界。最后，第二個男孩贏得美人歸，因為他用行動告訴女孩愛情最真的一面：至真的愛——你是我的世界。

這就是至真至純的愛情，達到了至美的境界。

筆者通過對本詩景、人、情三個方面的分析，探究了這首詩蘊含的愛情，體會了這愛情的自然發生純真之美。其間主要通過文本細讀法和文本對比閱讀法來分析這首詩之美，為什么美，研究了這首詩環境描寫的煉字特色、遠近景安排、動靜景結合等特點。同樣是畫眼睛，本文還比較了“清揚婉兮”和“回眸一笑”的藝術特色。這些方法的運用會使人更深入了解這首詩的內涵。在以后的閱讀中，人們要重視細讀和對比閱讀，提升自己的作品理解能力，更好地詮釋文學作品。

（湖北經濟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