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脾氣獸醫和他的動物朋友們

衩姐

2020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大有大波瀾，小有小別離。

這一年，我們每個人的關鍵詞或許都是“承受”——承受恐懼、承受壓力、承受改變、承受無常。我們開始相信生活并沒有必然的變好或變壞，只能在不安中努力找到面對一切的沉著。

我心里知道，時間到了

就在這一周，我在朋友圈里讀完了一個女人寫的回憶錄。我并不十分認識她，只是我曾經常去的一家寵物店的老板娘，后來為了專心照顧她自己的狗，她關停了寵物店。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而寵物店結業之后我并沒有刪除她的原因，是她有一只非常可愛的大狗。

過去這幾天，她每天寫1-2條數百字的朋友圈，一開始我是因為好奇點開了閱讀。然后，我聽完了一個女人與狗相伴十年的故事，像所有寵物故事一樣，起初很歡喜、過程很溫暖、結局讓人心碎——一周前，她的狗狗去世了，在睡夢里，在她身邊。

狗狗要離開前的那幾天，她有很強的預感。推掉了所有事情，一心在家陪它。它胃口差到什么也吃不進去，她就抱著它一點一點地用勺子喂;它已經跑不動了，她坐在它毯子邊上，陪它說話，給它按摩;她把狗窩挪到床邊，起夜的時候輕手輕腳，結果一拉開廁所門，發現它又蹲在門邊等她……它離開的前一天傍晚，突然有了胃口，還興致勃勃跟她玩了好一會兒游戲，她摟著它拍了很多照片，后來翻看相冊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在笑著流淚。她說：我心里知道，時間到了。第二天一早，我叫它的名字，沒有回應;我坐在床上看著它團成一團，毛茸茸的，像剛來時那樣，我跟它說再見，一滴淚也沒有流。

這個故事，她寫得很淡很克制，但我完全看得見，一個人和一只狗，在這個巨大而冷漠的城市里，是如何互相慰藉。看起來，是她在豢養它;而實際上，它也豢養了她。關于它的最后一條朋友圈，她寫了這樣一句話：因為你，我才和這個世界有了關聯。

萬物溫柔，于是人人有情

我一直知道，人與人之間是有鴻溝的——溝通的鴻溝、認知的鴻溝、信念的鴻溝，太多太多，無法跨越。但人與萬物之間，那道不同族類的鴻溝，似乎，卻從沒有那么巨大。

就像整個2020年，溫暖我最多的一部英劇，《萬物生靈》。關于動物又不止于動物，講述了年輕的獸醫吉米·哈利，在一個風景如畫的鄉村，為動物們看病，與它們的主人打交道的一系列軼事。

1937年的蘇格蘭，學了五年獸醫的哈利畢業了，卻只能待業在家。父母為他在碼頭找了份工作，但一心想當獸醫的哈利并不想去。母親勸他的話就跟現在我們常常聽到的差不多：如今找份工作多不容易啊！很多人想去還去不了呢！有夢想是好事，但也該有醒醒的時候。

哈利堅持的等待，終于等來一份獸醫助理面試的消息。下一個鏡頭，已是人聲嘈雜的火車站，母親瑣瑣碎碎地叮囑著，依然不看好這次面試，可當火車即將出發時，母親最后對著哈利說：路是你自己選的，要無怨無悔地走下去——哪怕最終這條路并不美，且難走。

伴隨這樣簡潔、溫馨的開始，年輕的哈利踏上了去往約克郡面試的旅程。畫面從幽暗昏蒙變得明亮而開闊，廣袤的草原、金色的陽光，如油畫般鋪進眼底。

萬物迷人，渺小又偉大——關于人與萬物的故事，正式開始。

哈利的面試之路并不順利，先是下錯車站，又遇上下雨，一路狼狽著終于趕到獸醫家，結果直接被暴脾氣的獸醫帶到了馬場，什么推薦書、資格證、自我簡介，統統不需要——哈利與他的第一個病患就這么狹路相逢了。盡管一開始就被馬一腳踹進了泥里，但哈利最終還是專業地處理了馬蹄上的膿傷，得到了獸醫的認可，正式成為一名獸醫助理——對，這部劇就是這么毫無懸念地清新與舒適，有夢想的人一定會抵達夢想，因為萬物溫柔，于是人人有情。

看起來脾氣古怪、不好相處的獸醫本人，其實善良而正直，醫術精湛的他永遠將減輕動物的痛苦放在第一位;獸醫的弟弟是個花花公子，但也是他，在最后關頭冒著巨大的風險、陪著哈利挽救了一頭短角牛的生命;還有那些生活在約克郡的村民，他們會賴賬、會罵人、會偷奸耍滑，但對于動物的感情卻非同一般。

沒有互相算計的人物關系、沒有刺激感官的CG動畫、甚至沒有銘心刻骨的浪漫愛情，《萬物生靈》，溫和而平淡，偶爾讓人皺皺眉頭，偶爾讓人會心一笑，帶著青草的香氣和泥土的芬芳，像是來自山谷的微風，裊裊柔柔，輕綿不絕，吹開了2020年籠罩在我們心頭的霧霾。

始終在仰望星空的人

比起劇集，原著叢書更為治愈。作者即是主角吉米·哈利，他將在鄉間做獸醫的經歷寫成了一系列溫情幽默的小故事，成書榮登《紐約時報》暢銷榜首位，還因此獲得了大英帝國勛章，而他依然選擇留在鄉村做獸醫，一做就是50余年。他個性謙虛，對萬物心懷悲憫，面對許許多多出診路上的艱難與困境，都保持樂觀，被評價為“一個把心低到塵土，卻始終在仰望星空的人”。

這套書一共五冊：《萬物偉大又渺小》《萬物有靈且美》《萬物聰慧又奇妙》《萬物剎那又永恒》《萬物生輝》，書名集合在一起，便是生而為人，我們都可以獲得的，那一種超越生死的大愛——萬物入迷，有幸同在。

書里有一篇，叫《爵爺的馬》，爵爺最喜歡的獵馬患上了腸結癥。這種病癥對于一匹馬來說，等于不治之癥。馬在悲慘無助地嘶叫，哈利建議農場經理用殺馬槍結束它的痛苦，對方不可思議地怒罵：“你瘋了？你曉不曉得這匹馬有多貴？！”此時的哈利，完全可以給馬打一針嗎啡暫時鎮痛，然后離開這一場是非，把責任留給別人。但他拿起了槍，扣動扳機，幫這匹價值昂貴的獵馬永遠擺脫了腸結的劇痛。農場經理給診所打來憤怒咆哮的投訴電話，獸醫平靜地回答：我確信那是哈利當時唯一能做的事。即使我在現場，也是一樣。那一晚，兩個人第一次推心置腹，獸醫說：人這一生，和萬物一樣，難以預料，是一連串的小成功和小失敗加起來的。只有熱愛，才能照亮人生悲涼的底色。

還有一篇，他記錄了診治一只短角牛“草莓”的心路歷程。他給草莓實施了風險極大但非常成功的手術，他自信一定能讓它痊愈。可第二天草莓的情況卻更糟糕了。哈利的內心頹喪至極，內疚又自責。可牛主人卻安慰他：“別難過，這種事常有，我非常感謝你對它所做的一番苦心。”并且，主人太太還悄悄地往后座上放了一顆卷心菜，以表謝意。當然，幸運的是，草莓最終起死回生，慢慢恢復了健康。哈利激動地去看望這頭令他無比牽掛的病患，“牛欄里就只有它和我。它嘴巴有規律地磨嚼著，不時掉過頭來友善地看我。我忘了坐在那兒多久，每一分鐘都看得津津有味……”離開牛棚的時候，他仿佛聽到了大教堂里響徹云霄的歌聲。就是這樣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故事，寫滿了善意，洋溢著干凈而純粹的溫暖。

李娟在《阿勒泰的角落》里曾寫道：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嬰兒常常被牧人一同放進彩漆的搖籃里，掛在駱駝一側。于牧人而言，羊并非僅僅是作為食物而存在著——更是為了“讓人不孤獨”而存在。還有那些善良的，有希望的，溫和的，正忍耐的……我所能感覺到的這一切與羊羔有關的美，以我無法說出的方式匯聚成海，浸漬山野，無處不在。在空曠無人的阿勒泰，李娟看到緋紅的夕陽全部沉落西山，天色迅速暗下來，一回頭，一輪大得不可思議的金黃色圓月靜止在群山之上。

這是萬物生靈的一筆，像一幅圖畫，恒久、動人、隱隱生輝。

2020年，無疑是波折的，但越是在這樣的波折里，我們越要主動去尋找，我們和世界的關聯、我們對萬物的熱愛、我們對未來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