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楊叔

秦加倪

市醫院對面拐角處，新開了一家“燕子花店”，開張這天，街道派出所楊東所長送了一個大花籃前來祝賀。楊所長說：“卿燕啊，今天是你開始新生活的好日子，踏踏實實干，你會得到幸福的！”

卿燕眼睛里含著淚，說：“楊叔，沒你的幫助，我也開不了這個店啊！”

花店一開張，對面醫院的小白醫生就過來買花，說：“我來照顧美女生意。”卿燕說：“謝謝你。”這樣，他們就認識了。

一來二去，他們成了熟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小白醫生迷上了花店主人卿燕。卿燕今年二十三歲，滿頭秀發，瓜子臉，眼睛亮晶晶的。她衣著樸素，平時也不用化妝品，堅持素顏。人們都說，這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難得呢。一個漂亮女孩子賣花，比花還美，自然引人關注，尤其是年輕人，到花店買花的人絡繹不絕。還有的小伙子買了花又馬上送花，那場景，煞是動人。

不過，很多人探問出卿燕的身世后，就偃旗息鼓，放棄了。只剩下小白醫生，每天堅持送花，他是真心愛上了這個女孩。有人勸他，小白醫生啊，你條件那么好，要找一個漂亮女孩一點不難。天涯芳草何其多，你何必只認定她呢？

小白醫生心里矛盾得很。人家已經告訴了他卿燕的過去，但自己是真愛，不想放棄。其實，卿燕早就看出小白醫生的情意，從心里她也喜歡這個誠懇的男孩，工作又好，人品又好，只是她自慚形穢，怕配不上人家。所以，她裝糊涂，裝冷淡，只把小白醫生當熟人，當顧客，客客氣氣對待。背地里，卿燕哭了好幾場。

楊所長一下就注意到卿燕哭得紅紅的眼睛，他是過來人，當然明白這女孩心里的悔恨。他知道，因為卿燕的一段過去，小白醫生沒有勇氣做出決定，但他偏偏又愛上了卿燕，所以也是備受感情的煎熬。

楊所長決定幫幫卿燕。周六晚上，他約卿燕和小白醫生在良緣茶樓見面。在茶樓里，卿燕鼓足勇氣，當面對小白醫生講了自己的過去。

兩年前，卿燕在酒吧打工，卻被老板哄騙，做了半個月酒托。事情敗露，警察來抓人，卿燕嚇得不輕，慌亂之下拔腿就跑。這一跑，引出公安局一紙通緝令。這天，她躲到郊外三江大壩上，正惶恐不安，一個中年男子路過，有意無意，在她腳邊丟下一張紙片，就走開了。

卿燕反應過來時，中年人已經不見了。她撿起紙片，只見上面寫著：如果需要幫助，你就打這個電話。下面留著個電話號碼。卿燕有些猶豫，可她已經走投無路，最后還是鼓足勇氣，撥打了紙片上的電話號碼。

對方一接電話，就用溫和沉穩的普通話說：“如果你需要我幫助，請盡管說。我姓楊，是個軍人，在這里出差，你可以叫我楊叔。”她開口就問：“楊叔，你犯過錯誤嗎？”

楊叔一聽，笑了：“我還真犯過錯呢！那是我讀高一那年，周末下午，我去學校有點早，那時教學樓里空無一人。無聊的我就趴在樓欄邊用鉛筆當飛鏢，瞄準樓下草地的一朵花，把鉛筆射下去。不料，一樓樓廊上不遲不早，猛然走出一個人來，剛好被我射出的鉛筆打中了頭，嚇得我立刻躲進教室。樓下被射中的人居然是校長，校長捂著流血的腦袋向樓上大吼，是哪個？

“我可不敢出去承認！當天晚上，全校開大會，校長講起高空拋物的危害性，提醒全體師生要重視。這時校長的腦袋上還包著紗布，他說，至于今天是誰，就不追究了，希望這位同學認識到錯誤。

“我依稀記得，我躲進教室那會兒，走廊上似乎有個女生的身影。我想，只要她不去揭發我，就沒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我沒有打算去向校長坦白。第二天午后，我回到教室，發現課桌上有一張紙片，上面寫著：去坦白吧，校長不會責怪你的。

“這是女生的字跡。就是這張紙片，讓我鼓足勇氣，去了校長辦公室，承認了錯誤。然后，我的心情一下子輕松下來。你想，如果我始終隱瞞，這事就會成為我永遠的心結。所以我慶幸聽從了她善意的勸導，才有今天的坦然。”楊叔的故事講完了。電話那頭的卿燕沉默了一會兒，問：“楊叔，你知道我犯的是什么錯嗎？”

楊叔說：“燕子啊，我看到網上那張通緝令了，人家利用你騙了人，但你是初次犯錯，你那么年輕，只要知錯，主動接受懲罰，將來一定會有好日子的！所以我建議你馬上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以后你需要我幫助時，就打我這個電話。”

卿燕當天就去自首了。因為自首，又是初犯，她被判刑一年。一年后出了獄，第一個電話她就打給楊叔。楊叔首先祝賀她的新生，然后說：“你剛出來，沒有工作，會遇到很多困難。我給你推薦一個人，他也姓楊，在你們市涪江街道派出所當所長。你去找他，讓他幫助你找一個謀生的工作。”于是，楊叔就把楊所長的電話號碼告訴了卿燕。

在派出所里，卿燕見到了楊所長，四十來歲，目光溫和沉靜。楊所長建議她在市醫院的對面拐角處開一個花店。

楊所長說：“這一帶我了解過，你去開一個花店最合適。”

卿燕卻面露難色。低頭不語。楊所長笑了，問：“你是不是沒有錢？”卿燕點點頭。開花店，一聽就是個好主意，最適合她，但是開這么一個店，要許多投資，父母是環衛工人，家里根本拿不出開花店的錢。

楊所長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說：“只要你有信心，錢的事，我來幫你想辦法。”沒幾天，楊所長就為卿燕申請到一筆小額貸款，又從自己的積蓄里拿出五萬，借給卿燕。楊所長親自去花圃為卿燕的花店聯系批發花木。社區也出面，幫她租了門面，在大家的祝福聲中，“燕子花店”開張了。在卿燕口中，楊所長就成了“我的楊叔”。

卿燕把自己的過往，老老實實對小白醫生講了。小白醫生這才恍然，卿燕就是兩年前網上很出名的那個“最美通緝犯”。現在，卿燕的新生活開始了，他也沒有必要去計較她的過去。楊所長說：“小白啊，真愛是需要勇氣的。人生中每一個人都可能犯錯，既然你愛的是現在的她，你就不要因為她的過去而放棄你的真情。”

小白醫生明白了，自己的愛出自內心，是動了真情，所以就要有勇氣去接受所愛的人。于是，在卿燕二十四歲生日這天晚上，燭光中，小白醫生當著大家的面，正式向卿燕求婚。卿燕滿眼都是幸福的眼淚，答應了小白醫生的求婚。

有情人終成眷屬，朋友們都十分高興。半年后，她們開始籌備婚禮。卿燕說：“我結婚，必須請我的兩個楊叔。”

小白納悶了，問：“兩個楊叔？哪兩個啊？”

“一個就是楊所長啊，還有一個嘛，你沒見過，我也沒有見過。不過，這個我沒見過的楊叔也是我心里的楊叔。”

小白說：“我知道了，就是你以前對我講過的那個，在你六神無主時，留下電話，在電話里一直幫助你鼓勵你的那個福建軍人楊叔。”

卿燕說：“是的，他的電話號碼是福建的，他可能還在福建部隊。我得馬上告訴楊叔我們結婚的消息，我要請楊叔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電話打了，電話那邊楊叔卻有些為難，說：“燕子啊，我有事來不了啊！”

卿燕對楊叔說：“不行，楊叔，您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您一刻不到，我就等您一刻。”

婚禮如期舉行。幾個小青年向楊所長申請，要當卿燕姐婚禮上的志愿者，因為卿燕姐是幸福的榜樣。楊所長知道這幾個人以前犯過錯都改邪歸正了，欣然同意。

參加婚禮的客人很多，卿燕幾次到門口等她的軍人楊叔，卻沒等到。楊所長說：“燕子，別等了，吉時就要到了，快進去開始舉行儀式吧！”卿燕說：“我福建的楊叔不來，婚禮就不開始。”

卿燕如此固執，大家也沒辦法。楊所長的面色看上去很為難，他站在卿燕旁邊一起等著，心里在想著什么。

閨蜜兼伴娘李艷把卿燕拉到旁邊，悄悄對卿燕說：“真奇怪，既然楊叔那么關心你，婚禮這樣的大事他就該來參加，而且你提前很久就告訴他了，他應該能夠安排時間趕來的。你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我打給他，問問他到底怎么回事。”

卿燕把電話號碼給了李艷，李艷就打出了這個號碼。誰知這邊電話剛一打出，那邊楊所長的手機鈴聲就響了。楊所長拿出手機看看，是陌生號碼，就接通了問：“我是楊東，請問有什么事情需要幫助嗎？”

李艷一聽，馬上明白了，她掛斷電話，指著楊所長示意卿燕。卿燕馬上過去問道：“楊叔，這是誰打來的電話？”

楊所長說：“我也不知道啊，人家打了電話，又掛了，沒說話。”

卿燕說：“楊叔，給我看看那個號碼可以嗎？”楊所長不知是計，就把手機拿給卿燕看。卿燕一看那個號碼，剎那間明白了，正是李艷的號。她噙著眼淚對婚禮司儀道：“我的楊叔到了，婚禮開始！”

婚禮隆重而熱烈。穿著潔白婚紗的卿燕帶著新郎走到楊所長面前，第一個就向他敬酒。卿燕介紹道：“這就是我的兩個楊叔！”新郎小白很納悶，問：“這不是一個人嗎？怎么成兩個楊叔了？”

“本來就是一個人，既是福建軍人楊叔，也是派出所所長楊叔！沒有楊叔就沒有我幸福的今天！”

楊所長一下子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燕子啊，別怪楊叔一直瞞著你。”

新郎小白越聽越糊涂，楊所長只好解釋：“兩年前，我剛從福建部隊轉業到地方，等待工作分配，在三江碼頭遇見了正被通緝的卿燕。我看過網上的那張通緝照片，所以一眼就認出了她。我一下想到當年，一張紙片改變了我的命運。卿燕那么年輕，我不忍心她一錯再錯，就決定幫她一把，又怕她不能當面接受陌生人的勸告，就寫下紙條，并留下了我的電話號碼。我在紙條上寫的是———需要幫助，就打這個電話。她一會兒就把電話打來了，開口就問我，你犯過錯誤嗎？我就講了我犯錯誤的故事。

“后來，她去自首了，不過還和我保持著聯系，我不斷地鼓勵她好好改造。半年后，她出獄了，這時候我已經安排到涪江街道派出所了，電話號碼也換了本地號碼，不過我還是保留著原來與她聯系的號碼。但我怕她忌諱往事，就決定不讓她知道我現在的身份，只是說我的一個熟人可以幫助她，要她去找他，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故事。”

卿燕激動地給了楊叔一個擁抱，悄悄問：“楊叔，當年你砸了校長的頭，寫紙條勸你去坦白的那個女生，你后來找到她了嗎？”

“這個嘛……”楊叔不好意思地笑了，“找到了，她就是我們校長的女兒，也是我現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