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記住我

賀小波

民政局干部吉偉在桃花村新幫扶了一個貧困戶叫李大年。此人已經七十多歲了，生養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按說這種兒女雙全的家庭不應該列為貧困戶，但“雞多了不下蛋”，兒女常因管多管少的事情扯皮，后來干脆就都不管不問了。沒辦法，村里識別貧困戶時就把他納入幫扶名單。因為是后納入進來的，也因為李大年歲數大了，記性不好，吉偉告訴他好幾次自己的姓名，下次一問還是記不住。

這天，縣里下通知說市扶貧部門近日將委托第三方抽查各縣區貧困戶幫扶情況，讓大家提前做好迎查準備。吉偉對李大年家的情況了如指掌，自己的業績也有目共睹，當然不怕電話抽查，但對于李大年來說他還是有點擔心，從幫扶到現在自己沒少做事，可李大年居然連吉偉叫啥名字都沒記住，萬一入戶抽查抽到了，豈不影響單位成績。吉偉不敢大意，決定再去趟李大年家，當面叮囑一下才放心。

來到李大年家時他正在吃早飯，飯桌上擺著幾個干硬裂口的饅頭和一碗熱水，只見他小心翼翼撕下一塊饅頭，然后輕輕地往碗里一泡，待熱水軟化干皮后再慢慢放到嘴里咀嚼起來。

吉偉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過世的爹，那時家里窮，連個白面饃也只能在過節時才吃到，他清楚地記得，有一次爹把他吃掉下的饅頭渣掃到碗里，然后倒上開水攪拌后喝了。此情此景，讓他的眼睛立時濕潤了，當即掏出五百塊錢放在了桌上，說：“李叔，以后對自己好一點兒，都這么大年紀了想吃啥就買點啥。”

李大年說啥也不要，拿起錢又塞了回去。反復幾次后，吉偉故作生氣道：“李叔，這錢可不是白給的，是為了加深你對我的印象，你得記住我啊，要不會影響我的考核！”接著把此行的來意跟他說了。

李大年連忙說：“記住了，記住了，這回不給錢我也記住了，小吉，小吉……”

吉偉滿意地笑了，臨出門時又特意叮囑了句：“李叔，記住我啊，小吉。”

見吉偉要走，李大年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鉆進里屋，不大會兒抱著一個牛奶箱攆了出來，沖正要上車的吉偉喊道：“孩子，別忙著走啊，我這兒還攢了些土雞蛋，你拿回家給孩子吃。”

吉偉豈能收他的雞蛋，邊擺著手人就鉆進了車里。李大年一手抱著牛奶箱一手緊拽著車門把，固執地說：“就當是你花錢買我的雞蛋還不行嗎？你給我五百塊呢！你不收下雞蛋，我就不要你的錢。”一邊把錢往回塞。

吉偉被纏得沒法，只好接過了雞蛋，同時靈機一動，說：“李叔，你要是記不住我，想起雞蛋就想起我了。雞蛋，小吉，雞蛋，小吉……”

李大年被逗笑了，叨咕了幾遍，說記住了。

跟李大年交代明白了，吉偉心里感覺還不踏實，回到單位后又對照扶貧系統里李大年家的詳細情況，打印了一份放在手機后殼內以備抽查。

很快抽查就結束了，吉偉這次沒有被抽到，正暗自慶幸，紀委卻給他發來一份約談告知書。

他又驚又怕，自己沒犯啥錯誤啊，為什么紀委的人會約談自己呢？他帶著疑問來到了紀委，負責約談的是黨風室的劉主任。他開門見山地說：“吉偉，你知道我們今天為什么約談你嗎？”

吉偉搖搖頭說不知道，劉主任說你態度要老實啊，不然約談就變作黨紀處分了。吉偉急了，忙說：“劉主任，我確實不清楚自己哪個地方犯了錯，您能不能直接說，真有問題，我甘愿接受組織的處理。”

劉主任看吉偉的表情不像撒謊，于是提醒道：“你是不是收過扶貧戶的禮物？”

聽了這話，吉偉心里“咯噔”了一下，臉立即就紅了，猶豫了下說：“是，李叔給了我一箱土雞蛋，估計得有幾十個吧，現在還放在車上呢。”

“我們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是不會找你的，雖然東西不多，但事情很惡劣，特別在扶貧攻堅關鍵之年……現在，我代表組織責令你馬上把東西退回去，另外還要在全縣接受通報批評。”

吉偉自知理虧，也不敢辯解，拉著劉主任就去了桃花村李大年家。

在路上，他的心里不住地埋怨起來：好你個李大年，一片好心同情你，不但給了你五百塊錢，還打算去鄉鎮反映給你申請辦理個低保，沒承想背后你還告我的黑狀，看來我真是瞎了眼。

到了李大年家門口，吉偉從車上抱下一直沒拿回家的雞蛋，黑著臉進了院。李大年正在院子打掃衛生，看見吉偉，喜不自禁地問道：“孩子，你咋又來了？”

“還雞蛋呢！”吉偉沒好氣地說，“李叔，您咋能辦這樣的事呢？當初您送我雞蛋我不要，您說就算賣給我的，五百塊錢買了幾十個雞蛋，這才幾天您卻舉報了我。”

李大年聽這話一下子急了：“孩子，叔感謝你還來不及呢，咋會告你！”見吉偉的臉色難看，立刻局促不安起來。

劉主任在一邊警告說：“吉偉，你可不能打擊報復啊！否則，你懂的！”

李大年大概看出了些眉目，轉頭對劉主任說：“領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你們是不是冤枉他了，你們可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啊！”

劉主任表情嚴肅地說：“老人家，您放心，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但對侵占群眾利益的事兒也決不估息。”

李大年定定地盯了一會吉偉手中的雞蛋，努力地想了半天，恍然大悟地說：“我，我記起來了。那天，家里突然來了許多人，說是扶貧評估抽查的，他們問了我一些情況，后來就問幫扶我的干部叫什么名字，來沒來過家里幫我。我哪見過這陣勢，一著急就又把你的名字忘記了，越是著急越是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不說唄，咋亂說呢！”吉偉又在埋怨。劉主任嚴厲地瞪了他一眼，提醒道：“注意你的態度，讓老人家把話講完。”

李大年的神情更不自然了，紅著臉說道：“為了證明你經常來家里幫我，我就脫口說了句‘我還給他一箱土雞蛋呢……哎，說完這話，我就忽然想起來了你從我家走時囑咐過的事，你姓吉，與‘雞蛋的‘雞一個音！雞蛋，小吉！”

“咳，您這辦的什么事啊！”吉偉氣得直跺腳。

看吉偉的焦急樣，李大年也覺察出自己惹禍了，頓時不安起來：“孩子呀，是叔無用啊，你對我比我的親兒女還要好，常來看我不說還給我錢，我呢不但沒有記住你的名字，還讓你受了這么大委屈，叔在這里給你賠罪了。”說著就要彎腰給吉偉鞠躬。

吉偉大驚，一把拉住李大年，說：“李叔，您這是干啥呢！”剛說到這兒，就聽一只剛下過蛋的母雞“咯咯噠、咯咯噠”地報起喜來，還挑釁似的從他們面前大搖大擺地走過。

吉偉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這事兒也不能怨你，誰讓我姓‘雞啊。”

聽這話，站在一邊表情嚴肅的劉主任也禁不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吉科長，這回我是聽明白怎么回事兒了，看來大家是誤會你了。不過這個美麗的誤會，讓我們看到了你不但是用心在扶貧，還把貧困戶當成了自己的親人，不知接下來你會有什么具體舉措去幫老人家實現脫貧？”

吉偉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皮，嘿嘿笑道：“劉主任，這項工作咱們車上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