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M.62558+S.3878《維摩經(jīng)義記》考辨

王曉燕

一 引 言

Q.M.62558，是青島市博物館藏敦煌文獻中的一號(1)青島市博物館《青島市博物館藏敦煌遺書(經(jīng)折裝)》，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首尾均缺，起“化用難側(cè)(測)，名之爲‘神’”，訖“次觀五陰相催滅，苦識生想滅，想起受催，受停行促”。存六紙，168行，行22—25字；行楷書寫，字品、書品較好；文中有重文、倒乙符號，個別處有句讀，有校改，有行間校加字；行間、天頭、地腳均有界欄。由於青島市博物館藏敦煌文書的圖版出版較晚，學界對其瞭解較少。因此，對Q.M.62558的關(guān)注，也僅有鄭阿財先生做的敍録：《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整理與研究(上)》《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tǒng)分析》(2)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整理與研究(上)》，第二屆“維摩經(jīng)與東亞文化”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2015年；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tǒng)分析》，《佛光學報》第三卷第二期，2017年。，前文指出Q.M.62558“主要據(jù)慧遠《義記》加以增刪改易，前部分主要參考隋代浄影慧遠的《維摩義記》。後部分爲作者自行撰寫。文中提到三階教創(chuàng)世人信行的觀點。具有較高的文獻研究價值”(3)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整理與研究(上)》，C—15頁。；後文進一步認爲“與慧遠《維摩義記》內(nèi)容相當，文字不盡相同，從內(nèi)容看，爲對《維摩詰所説經(jīng)》所做的義記”(4)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tǒng)分析》，14—15頁。。除此之外，關(guān)於本寫卷的價值還未有學者探究。

S.3878，首殘尾全，起“於色陰中，根用相伐，生滅相殘，故名‘怨賊’”，訖“明説利益，久相可知”；尾題“維摩經(jīng)義記卷第一”，題記“空藏禪師修”。現(xiàn)存兩紙，45行，行20—25字；行楷書寫，字品、書品較好；文中有重文、倒乙符號，個別處有句讀；行間、天頭、地腳均有界欄。此前，對S.3878的關(guān)注多在其定名及題記上。如劉銘恕《斯坦因劫經(jīng)録》定名“維摩詰經(jīng)義記卷第一”，題記“空藏禪師□”(5)商務(wù)印書館編《敦煌遺書總目索引》，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62年，187頁。，施萍婷、黃永武、江素雲(yún)等從之(6)敦煌研究院編《敦煌遺書總目索引新編》，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117頁；江素雲(yún)《維摩經(jīng)所説經(jīng)敦煌寫本綜合目録》，臺北：東初出版社，1991年，注釋部分7頁。；陳祚龍《敦煌學要籥》、池田溫《中國古代寫本識語集録》均收録了此件題記(7)陳祚龍《敦煌學要籥》，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年，136頁；池田溫《中國古代寫本識語集録》，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1992年，254頁。，池田溫釋作“空藏禪師修”。平井宥慶《敦煌本·南北朝期維摩經(jīng)疏の系譜》將S.3878收入到南北朝維摩經(jīng)疏系統(tǒng)內(nèi)，並有詳細介紹：“存‘維摩經(jīng)義記卷第一’尾題。殘存兩張紙的內(nèi)容是方便品末的譯文，但形式與這種類型不同，有引用‘攝論’。後記有‘空藏禪師□’。從題記的相同出發(fā)在這裏論述，但和Ⅱ相比，可能是稍後的東西。”(8)平井宥慶《敦煌本·南北朝期維摩經(jīng)疏の系譜》，《印度學佛教學研究》第30卷，1982年第2期，268頁。曾曉紅《敦煌本〈維摩經(jīng)〉注疏敍録》對此件寫卷做了敍録(9)曾曉紅《敦煌本〈維摩經(jīng)〉注疏敍録》，上海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08年，66頁。。鄭阿財先生認爲S.3878“疑爲南北朝時期之義記”(10)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整理與研究(上)》，C—14頁；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tǒng)分析》，11頁。。

經(jīng)筆者比較，這兩件寫本可以直接綴合(11)Q.M.62558與S.3878的綴合，詳見拙文《敦煌寫本〈維摩詰經(jīng)〉注疏殘卷的綴合》，《敦煌吐魯番研究》第16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353—365頁。。綴合後首缺尾全，起“化用難側(cè)(測)，名之爲‘神’”，訖“明説利益，久相可知”，尾題“維摩經(jīng)義記卷第一”。綴合後所疏內(nèi)容是方便品“辯才無礙，遊戲神通”至“從真實生，從不放逸生”部分，此後至第二品末未注，便直接總結(jié)全品。爲歷代大藏經(jīng)所未收。筆者據(jù)綴合後的內(nèi)容以及S.3878上的尾題，定名“維摩經(jīng)義記卷第一”。鄭阿財先生認爲S.3878“內(nèi)容主要釋‘三身’、釋‘空’等意，與慧遠等所撰不類”(12)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整理與研究(上)》，C—14頁；鄭阿財《敦煌寫本〈維摩義記〉抄寫年代及系統(tǒng)分析》，11頁。。筆者認爲，雖然S.3878的作者在注疏時雜糅了各種經(jīng)典，如《勝鬘》《涅槃》《華嚴》《大智度論》《譬喻經(jīng)》《無上依經(jīng)》《攝大乘論》《大通方廣懺悔滅罪莊嚴成佛經(jīng)》、小論等，但在內(nèi)容上仍與隋慧遠(523—592)《維摩義記》多有共通之處(13)慧遠撰《維摩義記》，《大正藏》第38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9年，440頁中欄16行—下欄9行。；而且，在科判上，二者均是“有序有正”(14)慧遠撰《維摩義記》，439頁下欄17行。。Q.M.62558+S.3878保留了序分第二部分“二‘已曾供’下嘆其説德”(15)慧遠撰《維摩義記》，440頁上欄20行。及方便品第二的內(nèi)容。這是本文探討的主要問題。

二 內(nèi) 容 比 較

Q.M.62558+S.3878與慧遠《維摩義記》內(nèi)容相近，主要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在對具體詞語的解釋中，兩者用語基本一致。如對“神通”一詞的注解，Q.M.62558+S.3878是“化用難側(cè)(測)，名之爲‘神’，神而無擁，故説爲‘通’”，慧遠本爲“化用難測，名之爲‘神’，神而無壅，故説爲‘通’”，幾無區(qū)別。又如，注解“入深法門”的語言，分別爲“入深法門，是入正智。如來藏性是深法門，證會名‘入’”(Q.M.62558+S.3878)，“入深法門，是入正智。如來藏性是深法門，證會名‘入’”(慧遠本)，兩者完全一致。再如，對“通達方便”的解釋，分別釋作“通達方便，是方便智。隨有巧智，通名‘方便’，此即教智”(Q.M.62558+S.3878)，“通達方便，是方便智。隨有巧知，名‘通方便’，此即教智”(慧遠本)，兩者內(nèi)容基本一致。

其次，對經(jīng)文句子的注解相同。如在“嘆實德”之“勝進”時，兩者均從四個方面著手(見表1)。

表1 經(jīng)文注解對比

又如，對“執(zhí)持正法，攝諸長幼”一句的解釋，Q.M.62558+S.3878是“持佛正法，大小同教，故攝長幻(幼)”，慧遠本爲“執(zhí)治正法，攝諸長幼，口業(yè)益物。以佛正法，大小同教，故攝長幼”，兩者用語基本一致。再者，注解“若在居士，居士中尊，斷其貪著”一句，兩者內(nèi)容類似，分別爲：“居士二種，一居家修道名爲居士，二廣多財富居財之士，今據(jù)居財，教斷貪著”(Q.M.62558+S.3878)，“居士中尊，斷貪著者。居士有二，一廣積資産居財之士名爲居士，二在家修道居家道士名爲居士。今據(jù)初門，彼多貪財，故教斷貪”(慧遠本)。

最後，注解時引用經(jīng)典一致。如解釋“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句，Q.M.62558+S.3878有“如《華嚴》説：觀色如聚沫，受如水上泡，想如熱時炎，諸行如芭蕉。觀識如幻化，一切不堅罕”，慧遠本是“如《華嚴》説：色如聚沫，受如水泡，想如野馬，行如芭蕉，觀識如幻”，兩者都引用了《華嚴經(jīng)》進行注解。又如，對“是身爲空，離我、我所”一句解釋時，Q.M.62558+S.3878是“初無我體。離我、我所者，分別有三，一內(nèi)報名‘我’，外物名‘所’；二就內(nèi)中總別分別，五陰總集假人名‘我’，五陰別法以爲‘我所’；三就別中相望分別，説色爲‘我’，餘四爲‘所’，乃至‘識我’，餘四爲‘所’。今觀三空，故無我所。一無橫計十六神我，以無我故，則無我所，如毗曇説；二假衆(zhòng)生中無有我性，名爲無我，假名法中而無定性，故無我所，如成實説；第三假名人相亦無，名爲無我，假名法相，亦無所有，名無我所，此如下文月喻中説。次無我相”，慧遠本作“是身爲空，離我、我所，明無我體。解釋有三，內(nèi)外分別，約報名‘我’，外境是其我家所有，名爲‘我所’；二就內(nèi)總分別，五陰和合集成假人名之爲‘我’，五陰是其我家所有，名爲‘我所’；三就五陰相望分別，説色爲‘我’，余陰爲‘所”，説受作‘我’，余陰爲‘所’。如是一切，云何無我及我所？分別有三，一無橫計十六神我，名爲無我；以無我故，諸法便非我家所有，名無我所，如毗曇説。二假衆(zhòng)生中無有我性，名爲無我；假名法中無有定性，名無我所，如成實説。第三假名人相令無，名爲無我；假名相全無所有，名無我所，此義如下觀生品説。今言如空、離我、我所含此多義。此無我體，自下兩句明無我用”。這裏，Q.M.62558+S.3878與慧遠本均引用了毗曇、成實的觀點。

以上分析證明Q.M.62558+S.3878與慧遠本內(nèi)容上多所吻合，且Q.M.62558+S.3878與慧遠本一樣，“其伸釋一義多先徵起後方解之”(16)沙門可透《刊維摩經(jīng)義記序》，收入《大正藏》第38冊，421頁。；而且相對於慧遠本，Q.M.62558+S.3878的用語更加簡練，釋義亦精，行文上也更多地引經(jīng)據(jù)典。

三 科 判 比 較

理清一篇注疏的科判，對於理解其內(nèi)容有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由於Q.M.62558+S.3878是殘本，難以瞭解其完整的科判。但就所存部分而言，仍可看出其與慧遠本的關(guān)聯(lián)，筆者試對其科判進行比對。Q.M.62558+S.3878與慧遠本相同，有序分、正宗分，所以需要分別解構(gòu)序分、正宗分的敍述。

首先，Q.M.62558+S.3878保存了序分中第二嘆其説德、第三其以方便現(xiàn)疾起説部分。嘆其説德又包括嘆實德、嘆方便兩方面(慧遠本對應(yīng)爲嘆實德、嘆權(quán)德)，下面就這兩部分的具體科判清單以表2説明(爲便於理解科判上的層次性，分別以量詞“一、(一)、1、(1)、A、a、a1、a1-1”展示層次的遞變)。

表2 科 判 對 比

以上，是Q.M.62558+S.3878與慧遠本序分部分科判的比較。可以看出，從“嘆實德”到“嘆方便”，以至“現(xiàn)疾”三個方面，Q.M.62558+S.3878與慧遠本的科判是基本一致的。

其次，正宗分上，Q.M.62558+S.3878與慧遠本的科判在整體上並非一一對應(yīng)。Q.M.62558+S.3878是以三門分別，慧遠本則是五門分別，但在整體上並無多大區(qū)別。如表3所示(對應(yīng)內(nèi)容用相同格式表示)。

表3 正宗分對比

如表格所示，Q.M.62558+S.3878的一門、二門、三門分別對應(yīng)慧遠本的第二、四、五門。所以，兩者在正宗分的科判上基本一致。

再次，正宗分又分兩段。第一段主要是爲正宗分分門(見表4)，第二段探討“令生厭”“令生欣”的主要內(nèi)容(見表5)。筆者試對正宗分的兩段分別解構(gòu)如下。

表4 正宗分分門對比

第二段主要對“令生厭”“令生欣”進行敍述：一説凡夫五非常過，令其生厭，護煩惱行；二説諸佛五分法身，教彼生忻，護小乘行。具體解構(gòu)如表5所示。

表5 “令生厭”“令生欣”內(nèi)容對比

以上，即是Q.M.62558+S.3878與慧遠本正宗分分門，以及“令生厭”“令生欣”內(nèi)容的比對。筆者使用大篇幅的表格來展示Q.M.62558+S.3878與慧遠本的內(nèi)容，一是爲證明兩者在正宗分的闡釋上是一致的，一是爲方便讀者閲讀、理解經(jīng)疏的內(nèi)容。

需要指出的是，Q.M.62558+S.3878文中“一從‘教行’生，二‘真實’下，從‘證行’生。‘教’、‘證’二‘行’”，對應(yīng)慧遠本前文科判“別中有二，一從‘教行’生，二‘從真實’下，從‘證行’生”。慧遠本內(nèi)“此前一對”，是指前面的兩條，即第一對“自利利他”；而後面三、四條是對應(yīng)第二對“自利利他”説的，因此説“此複一對”。

總的來説，Q.M.62558+S.3878對慧遠本多所借鑒，並有所發(fā)展。在內(nèi)容上，兩者能夠相互補充，如“家內(nèi)六句”的具體闡釋以及後文的科判中，慧遠本詳細而清晰，爲理解Q.M.62558+S.3878的敍述提供了很好的材料。在語言運用上，Q.M.62558+S.3878更加言簡意賅，如對“如怨賊”“是身無常”的闡釋等。在科判上，Q.M.62558+S.3878多是隨文而出，慧遠本多是在前文交代或者結(jié)尾部分總結(jié)，如“大願成就”後的科判用語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