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六首》

王江東

一首爛詩

不需要別人知道我過得好不好

再過久一點我的近況就會變成

歷史，我自己的歷史

每個人都有一本的

歷史，每天翻頁

多年以后我在自己的史書中

翻到，一首爛詩

就是現在這首

沒有情緒

沒有故事

沒有押韻

甚至沒有

格式，一首爛詩

它躺在史書里不起眼的夾角

和我一樣孤獨

不一樣的是

它默認自己的孤獨

我從來都矢口否認

但我還是用一首爛詩

證明了我的孤獨

史書里有爭吵的痕跡

來自這首詩的反抗

從我將它命名為一首爛詩開始

沒人知道它與歷史吵了多久

眼淚在詩行間

炸裂，無人應答

和史書里我的青春一樣

它是一首爛詩

為什么一副充滿期待的

模樣，它應該知道

翻開它我并不會驚喜

一首爛詩不應該有秘密

一首爛詩，木漿的人質

時間是它唯一的價值

噩夢中我尋找鏡子

鏡子里我看到了一首爛詩

就是這首爛詩

它變成了我的樣子

我看見我的歷史生了病

一首爛詩背負所有罪名

一年了

一年了

我還在折磨自己以換取

自己對自己的寬恕

這一年我依然嬉皮笑臉

痛苦有一把鑰匙能打開我的內心

它進進出出

從不打招呼

一年了

對此我也不再有什么意見

我在等那一天

連痛苦都疲倦

而我從不疲倦

我時刻提防著世界

所以我不會睡個好覺

所以我不配睡個好覺

這一年我是慘白的薄紙

正在被思念揉碎

正在美好的回憶中頹廢

爺爺的手電筒

爺爺的鐵皮手電筒

和黑夜的盔甲一起生銹

從此爺爺的手開始顫抖

黑夜開始悲春傷秋

它是我的劍揮舞在田間

光柱下谷子羞得低頭

它是幻想照亮我的童年

長大后時間開始腐朽

生銹的鐵皮手電筒

陪爺爺去了不開燈的天國

帶著我的遺憾去記憶的盡頭躲一躲

留下我的軀體在人間隨波逐流

大地是夢，花香是你

我把桂花香寄給你

聽說牛皮紙信封能留住香氣

撕下一塊云朵當郵票

在月光下塞進郵筒

順便收進流浪貓打鼾的聲音

一封信做了一個一千里的夢

夢醒時郵遞員騎著只會憨笑的馬匹

哼著二十歲的歌曲

天藍色牛仔褲的折角是戀愛的印記

你像一個彩色的秘密站在人群里

信封打開的瞬間

大地是夢

花香是你

我和它們一樣

今夜我不想寫詩

我怕有人在我的詩里痛哭

白天我在風里抓了一把種子

世界上沒有它們的名字

我跌倒在斷裂的故鄉

為種子找到冰封的子宮

它們不會生長

它們不會死亡

今夜閃爍的星光會將我焚燒

我，和它們一樣

我之歌

奔向我

奔向荒島

奔向迷人的毒藥

嘲笑我

嘲笑驕傲

嘲笑不死的野草

掩埋我

掩埋玫瑰

掩埋荒年的麥穗

唾棄我

唾棄孤獨

唾棄清醒的頭顱

歌頌我

歌頌萬物

歌頌人世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