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在，或者不在

王族

狼髀石（狼的蹄腕骨——編者注）作為象征物始于何時？懂歷史的人說，這個問題說來話長。遠古時期的人們，從狼群的生存方式中得到啟發，遂團結多人形成部落。他們感激狼，便將狼髀石視為象征物佩戴。

原本是一塊骨頭，因為附帶了文化和歷史的意義，便非同一般了。如今，狼髀石仍深受游牧民族喜愛，男人常將其佩戴于身;婦女生孩子時，家人把狼髀石戴在產婦手上，或把曬干的狼心研碎后讓她們服下，希望她們順利生下孩子。嬰兒出生后用狼皮裹住，在搖籃下掛一塊狼髀石，寓意長命百歲。牧民放牧時會在口袋中裝上狼牙或狼髀石，他們認為有此二者之一，便可逢兇化吉，大難不死。

有個說法：如果你有一對狼髀石，當你遇到你一生最珍惜的人、不離不棄的人、最重視的人時，就可以給他一塊狼髀石。因為一只狼，只有兩塊髀石，左右相伴，拴住相知的心。

十余年前的一天，我去阿勒泰的白哈巴村尋訪圖瓦人，想弄清楚他們是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他們對我的尋訪并不在意，卻興趣頗高地對我說：“如果你昨天來的話，就可以看到取狼髀石的過程。”細問之后才知道，有一只狼被捕獸器夾住一條腿后，它將那條腿咬斷，繼續去尋找能活命的地方。此事與發生在內蒙古錫林郭勒草原上的一件事一模一樣，錫林郭勒草原上的人們為此創作了一首長調：“一只狼在仰天長嘯，一條腿被獵夾緊咬，它最后咬斷了自己的骨頭，帶著三條腿繼續尋找故鄉。”狼的精神在這首長調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白哈巴村附近的這只狼拖著捕獸器逃跑，牧民緊追不舍，它的另一條腿在慌亂中又不巧被卡在了石縫中，它用盡力氣掙出腿后，卻已無法逃出牧民的包圍。它長嗥一聲一頭撞向一塊石頭，一聲悶響后，它的腦袋變成一團模糊的血肉。

村里的圖瓦人從它的兩條后腿上取下兩塊狼髀石，把它的肉做成狼肉抓飯，大人小孩每人吃了一份。狼平時多禍害牛羊，吃了狼肉，人們臉上都有解脫的輕松神情。

我與村里的圖瓦人商量，想買下那對狼髀石，不料他們均搖頭表示不賣。問及緣由，他們說狼髀石影響人的運氣，只可贈送，不可買賣。看他們那樣看重狼髀石，是斷然不會贈予我的，我遂打消念頭。

與村里人說起圖瓦人的來歷，他們堅信自己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并舉出成吉思汗與狼有關的歷史加以證明——成吉思汗曾下過保護狼的命令：“若有蒼狼、花鹿入圍，不許殺戮;有卷毛黑人騎鐵青馬入圍，要生擒他。”一位年邁的圖瓦老人說起成吉思汗，道出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當年成吉思汗西征返回時，從現在的圖瓦共和國所在地帶回一批士兵，經過白哈巴和喀納斯一帶，見風景優美，河流中流淌著像乳汁一樣的河水，便命那批圖瓦士兵留守，以便他日后在此休養生息。大軍開拔時，一只白狼橫在大汗的馬前不讓他前行，大汗說：“我的士兵不能停下，我的刀不能在刀鞘中生銹，你不可阻止我前行。”那只白狼見阻止大汗無望，遂縱身跳下懸崖，在崖底摔成一朵血肉之花。大汗不為白狼之舉心動，他的心比世界還大，他曾發誓要從太陽升起的地方打到太陽落下的地方，也要讓所有長草的地方都被他軍隊的馬蹄踏過。那天，大汗讓人取下那只白狼的兩塊狼髀石，賜予那批圖瓦士兵，然后繼續踏上南下的征途。不幸的是大汗此去果然不祥，先是打獵時從馬上摔下，后在攻打西夏時中箭，輾轉到現今的甘肅省清水縣，終因醫治無效命歿。那批圖瓦士兵慢慢被人們遺忘，他們從脖子上取下狼髀石，從此變成百姓。

所以說，歷史是活的，且對時間有復仇心理。

與村里人閑聊，說到辨識真假狼髀石的辦法。他們說，根本不用看骨頭的質地和紋路，只要把狼髀石往馬或牛羊的鼻子下面一放——若是真的，它們就會大叫;若是假的，它們沒有任何反應。這個辦法好，牛羊和馬都怕狼，一聞便有反應，確實可信。我想試試，但村里的牛羊和馬都去了夏牧場。那位年邁的圖瓦老人說，好辦得很，用狗試也一樣。說話間他牽來一只狗，我把狼髀石剛放至它鼻子下面，它便驚慌大叫，掙脫老人的手，跑向村后的山岡。直到天黑，它也沒有回來。我睡到半夜，恍惚聽見它仍然在叫。

（果 果摘自百花洲文藝出版社《神的自留地》一書，李小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