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居何
“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他喜歡她的一切包括名字,雖不敢自比明月,卻也十分愿意陪她一路奔流,千里萬里,不求歸期。
沈春江懂事以后就開始討厭自己的名字,覺得過于土氣,偏偏俞樾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她,“沈、春、江”,一字一頓,像嘴里含了顆糖舍不得咽,總要在唇齒間翻來覆去地細細碾過一遍又一遍。
沈春江聽了,只好把臉一沉:“叫沈老師。”俞樾瞇著眼點頭,把手邊的譜子翻過一頁,第二天仍舊這么叫。時日久了,沈春江也懶怠再糾正,只在俞樾吐出第一個字時便走到他身邊,冷聲冷氣:“什么事?”
俞樾把被琴弦硌出紅痕的手指攤開來給她看,單眼皮耷下來:“沈春江,是不是我的指法不對?”可憐兮兮,像只巴兒狗。
沈春江畢業以后開了家琴行,賣琴也賣課。俞樾在大三開學日被大學室友拉來看琴,見到她在空空的店里給吉他試音,短發白t牛仔褲,抱著半人高的木吉他斜坐在高腳椅上。簡單的幾個音從她的指尖流到他的耳朵里,鬼使神差,最后室友沒買琴,他倒是買了整整一學期的吉他課。
收錢時沈春江也沒見得如何欣喜,撕下發票遞給俞樾后簡單交代了上課的時間時長。俞樾把發票胡亂團進口袋,也沒心思考慮如何在課業外擠出時間穿越大半個城市從學校到這家店上課,只劃掉付款碼亮出二維碼,再次把手機交到她面前:“加個聯系方式吧?”
和俞樾認識時沈春江正陷在一段戀情的尾聲里。異地戀分分合合,磋磨到最后情分沒剩多少,聚積起來的疲累卻沉得可以把兩個人同時壓垮。
九月過了一半后沈春江迎來自己的24歲生日,雖然特意沒在這天排課,準備早早關店時俞樾卻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把一束花認真送出。沈春江不接,目光清凌凌在俞樾那張好看的臉上轉過一遍:“我有男朋友,”像是怕威懾力不足,又補了一句:“并且等會兒就要去見他。”
俞樾坦然自若,甚至把花束又往她面前遞了遞:“所以我沒送玫瑰呀,”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點著花向她一一介紹:“向日葵,象征忠誠;百合,象征百年好合——都是祝福你們的花——至于滿天星,”他停了停,轉而一笑:“是湊數的。花店的人說這樣包起來才好看。”
于是沈春江只好帶著那束花去了餐廳。吃到一半時特地趕了飛機來的男友終于提出分手,沈春江咽下一口酒,面上看不出悲喜,只嘆了一口氣道:“就不能等我吃完甜點再說嗎?”
眼淚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流的,沈春江只記得自己終于沒忍住在出租車上哭出聲時,司機從后視鏡里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試著打趣:“哎喲,姑娘,怎么收了花還哭啊?”
沈春江在淚眼朦朧中瞥了一眼被自己帶上車的那束花,向日葵和百合的花瓣已經開始發蔫。說不出哪里來的怨氣直直升騰到胸口,她按下窗戶,抓起花束一把將它狠狠摔到窗外。
這一摔終于使司機徹底沉默,卻有一枚卡片借著風力打著旋兒落在她腿上。她拾起一看,是俞樾的字跡,沒有祝福語,只寫了一句張若虛的古詩:“何處春江無月明。”
分手以后,在不短的一段時間里沈春江都顯得懨懨。俞樾上課時彈錯幾個音,她一一指出以后,第二遍仍舊彈錯。最后她深吸一口氣,說:“今天就先上到這里吧,少的課時下次補上。”
逐客令下得明晰,俞樾近乎乖巧地點點頭,把吉他收起后卻站到她面前:“我餓了,沈春江。”接住她狐疑的目光,他一笑,露出兩顆左右對稱的尖尖虎牙:“我們一起去吃夜宵吧!”
沈春江自然沒有吃夜宵的心情,于是俞樾沒有繼續強求,只是消失了一會兒后就提著兩大袋食物再次出現在她面前。燒烤和小龍蝦的香味很快飄滿整間琴行,沈春江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于妥協:“去外面吃吧,別把我的琴熏壞了。”
秋月過半,公園里的蟲鳴都減了許多,在夜晚尤其顯得清寂。俞樾把長椅上的落葉拂去,又掏出紙巾將椅面細細擦拭一遍,然后向她微微欠身:“請坐。”
沈春江揀了一串五花肉慢慢咀嚼,俞樾手上拿了根烤腸,雖然不吃,嘴也沒閑著,把學校里好玩的事一一說給她聽,眉飛色舞,十足賣力,終于逗得她笑出來。
圓月升至當空,沈春江擦凈指尖,望向俞樾清雋的側臉,前塵往事觸動心腸,突然對他送上真心實意的祝福:“希望你和你以后的女友可以恩愛長久,白頭偕老。”
俞樾轉過臉看她,眼尾揚起:“好啊,那我就祝福你以后的老公和我一樣優秀。”
沈春江一愣,繼而大笑起來,俞樾就在笑聲里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補充:“就連長相身高體重都要一模一樣的優秀哦。”
那天分別后,俞樾叮囑沈春江到家時給他打個電話報平安。而在第一通電話結束后,此后俞樾每晚都會打來——以討教指法的名義,雖然沒說幾分鐘話題總會歪到別的事上去。
在日復一日的電話粥里,沈春江得以了解俞樾的方方面面。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地一切一股腦兒傾倒給她,無論好壞。
十一長假開始后,琴行的客人增多,俞樾上完課后便留在店里幫忙。他的確是招女生喜歡的那種類型,即便只松松套著衛衣運動褲,往店里一站,仍舊是塊吸客量不斷的活招牌。
俞樾拒絕了沈春江開的兼職工資,而作為答謝,沈春江包了他的一日三餐。這天沈春江剛把點好的外賣拿進店里,就看見三兩個女生將俞樾圍著,起哄要他彈一首曲子。
雖然俞樾已經學了一個多月的吉他,但明顯還只處在能連貫彈出《小星星》的水平。沈春江雖沒來由地不喜歡眼下俞樾被一堆女生包圍的光景,但仍舊不動聲色,把身形隱在鋼琴后頭,選擇靜觀其變。而俞樾臉上掛笑,好脾氣地抱起吉他,調好音準后當真撥起琴弦。
指法嫻熟,樂聲流瀉而出,是小野麗莎的《Fly Me To The Moon》。
沈春江從未教過他這首曲子,而他表現出的技巧也遠非在她面前時那般拙劣。一曲終了,有大膽的女生要他再彈一首,沈春江拎著外賣徑直走過去擋在他面前,沉聲道:“吃飯。”
俞樾不期她的突然出現,聞言卻也聽話地放下吉他,乖乖接過外賣袋,避到店面里側的房間。沈春江憋著無名怒氣,把一塊胡蘿卜咬得咔吱作響。俞樾收拾完一桌狼藉杯盤后她終于沒忍住發問:“你學過吉他?”
俞樾神色自如,大方承認:“以前學過幾年。”
沈春江看著他把垃圾袋一一扎好,余怒未消:“那你為什么還來上我的課?”
“很難理解嗎?”俞樾走到她面前,微微垂首,面上一片赤誠:“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沈春江。”
俞樾表白時沈春江顯然沒招架住,一張臉漲紅了也說不出話來。好在有客上門,俞樾應聲而去,耳瓣同樣紅透。
那天晚上俞樾照例撥來電話,沈春江懸著一顆心,到底還是按下了接聽鍵。入耳卻是一段陌生的曲子,俞樾自彈自唱,最后一句歌詞落地,是“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沈春江思緒雜亂,幾乎壓不住不自覺咧開的嘴角,努力平復了聲音問:“和你在一起,有什么好處嗎?”
電話那頭,俞樾發出一聲輕笑:“我會告訴你兩個秘密。”
一個關于花語。向日葵是沉默的愛,百合是熱烈的愛,滿天星是思念與關懷。
一個關于那句詩。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他喜歡她的一切包括名字,雖不敢自比明月,卻也十分愿意陪她一路奔流,千里萬里,不求歸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