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歷史建筑修復重建

戴 宇

(四川省城鄉建設研究院,四川成都 610000)

歷史建筑是《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標準》所定義的文保單位之外經確定公布具有一定保護價值，能夠反映歷史風貌和地方特色的建構筑物。歷史建筑的一般損傷可通過保護修繕予以修復；即使主體結構受到損壞，通過加固維修仍可修復如初。但若遭受如火災或人為破壞等嚴重損毀，則建筑本體蕩然無存，真實的歷史文化載體就此消失，損失不可估量。

1 基本規定

《威尼斯憲章》(一下簡稱“憲章”)對“修復”做出了基本的定義和要求。第九條提出，修復過程是一個高度專業性的工作，其目的旨在保存和展示古跡的美學與歷史價值，并以尊重原始材料和確鑿文獻為依據。一旦出現臆測，必須立即予以停止。此外，即使如此，任何不可避免的添加都必須與該建筑的構成有所區別，并且必須要有現代標記。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修復之前及之后必須對古跡進行考古及歷史研究。第十三條提出，任何添加均不允許，除非它們不致于貶低該建筑物的有趣部分、傳統環境、布局平衡及其與周圍環境的關系。由此可見，“古跡”可以通過考古和歷史研究的專業技術予以修復。

《文物保護法》第二十二條規定，“不可移動文物已經全部毀壞的，應當實施遺址保護，不得在原址重建。但是，因特殊情況需要在原址重建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文物行政部門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批準。”《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條例》(以下簡稱“保護條例”)第二十八條規定，“在歷史文化街區、名鎮、名村核心保護范圍內，不得進行新建、擴建活動。但是，新建、擴建必要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除外”。由上述法規可見，在保護范圍內，是否運用復建的方式對被毀保護性主體予以修復、恢復，原則上持較為審慎的態度，特殊情況需要采取的原址重建規定有必要的按法定程序。

2 我國古建筑通常情況

我國最具特色的木結構為主體的古建筑，歷史上多幾經損毀，后經修復重建存世至今者不在少數，現存原物未經后代更動的珍稀古物少之又少，后人增添或幾經重修者占絕大多數。現存古建碑刻常做如是題記：“……始建于隋大業年間(605～617年)。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集資重建廟宇……”。因此我國古建筑的淵源多數雖可上溯至某朝某代，但今日所存世，實為后人修葺恢復產物。當然，這些先前的后人對當今而言，也算古人。他們同屬封建時期工業化大生產遠未到來的年代，加上抱著極度虔誠與高度認真的態度實施重修，修復的廟宇宮觀等遺留至今，雖非前世前朝原物遺存，但歷史價值并未貶低仍是不可多得之瑰寶。歷史建筑文化價值雖不及文保古建稀世，建成至今在所難免歷經雨雪風霜以及人工活動影響，一旦累及損傷或嚴重損毀，修復或恢復重建尚可挽回部分歷史文化價值。

3 按法規實施修復重建

修復必須是嚴格的原址重建，原址重建應屬新建范疇，按“保護條例”第二十八條規定，“在歷史文化街區、名鎮、名村核心保護范圍內，新建、擴建必要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的，城市、縣人民政府城鄉規劃主管部門核發建設工程規劃許可證、鄉村建設規劃許可證前，應當征求同級文物主管部門的意見。”因此，在充分且完全必要前提下，按法定程序報批獲批，被毀歷史建筑的修復重建可以獲批實施。

3.1 充分論證必要性

對被毀歷史建筑實施修復重建，“保護條例”強調是“必要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設施，應當就被毀歷史建筑修復重建的價值與意義、恢復效果與代價、被毀原因、社會效益、投資造價、經驗總結、復原后的保護保障措施、技術方法、材料來源等展開充分的必要性論證。要堅決杜絕拆真建假和以恢復重建之名變相實施新建改建。

對資料保留較為齊全(如建筑測繪資料)基本可做到原樣復原的歷史建筑，恢復的復刻程度較高，做到歷史形象再現的“保真度”可靠率較高；資料留存欠缺較多的受損建筑，修復的復刻還原程度難以保證，依據不充足的推斷內容難免較多，歷史形象還原的保證勢必較低。對于即使“外觀形象”高度恢復后歷史價值依然有限的，其復建必要性適宜采取較為保守的考慮；對于當前使用原工藝和材料進行恢復存在較大局限與困難的，其必要性同樣值得商榷。修復重建必要性的論證，應當經專家咨詢及社會共同認可，由廣大專業人員和普通公眾加以品評和認定。謂為遺憾的是，修復重建的畢竟不是原物，再高水平的修復能做到的只是“形似”或與原物相像，歷史價值的“原真性”從受損那一刻起，就流失在時間長河中。因此，最最重要的是加強事前保護，而不應事后補缺。

3.2 功能限定

歷史建筑的修復重建以“保護條例”規定的公共服務設施和基礎設施功能作為限定。任何超出公共服務或基礎設施范疇的新建項目均不符合法規規定。這些設施主要包含如圖書文化(博物館、科技館、紀念館、美術館等)、教育科研、社會福利、體育衛生，以及市政設施、園林綠化、環境衛生事業等。對于原有權屬為個人的歷史建筑修復，建議協商可保留權屬但建筑功能應照此執行。除此之外的其他設施均不得在受損歷史建筑原址恢復，更不得以公共服務或基礎設施之名變相建設住宅或商業項目。

3.3 考證研究

修復重建可參照“憲章”確定的以尊重原始材料和確鑿文獻為依據避免臆測的準則，以原貌為基準，不得憑空想象和二次創作。受損歷史建筑除非保留有完整的測繪資料，否則諸多細節應通過各方資料考證得出。恢復重建過程，應盡各方之力搜尋受損前的圖文影像資料：老照片、老報紙、街景圖片、原有留影、手繪圖、碑刻題記、舊文章、房產資料、權屬文件等；加上相關人士的口頭通俗語言描述等，如平面方位、空間關系、院落大小、門窗細部、景觀小品(古井、果樹、磨盤、桌椅、拼花鋪做之類)、歷史典故等，以此構建起較為全面的空間模型，為修復重建的建筑與場地景觀方案設計提供基礎素材。這類素材無法完全覆蓋原貌所有方面，未必能提供準確的尺寸定位等，但盡可能描繪了舊貌，避免無依據的臆斷。對于上述無法采集到缺失信息，應以各方論據為基礎，采取文物建筑借鑒、歷史時期建筑比較、年代技藝考證、歷史成因分析、建造背景調查、通常案例與個例分析、口頭描述資料真偽辨析等方法，通過綜合判斷與合理推斷，以專業的建筑歷史考證研究，完成建筑與外部環境整體修復重建方案設計和建造。某些確實力無可及、無法考據得出的建筑細部，如某些特定的紋飾、構件、圖案、紋理、細部等，在不影響整體修復效果的前提下，建議參考文物修復的做法，采取留白和輔以現代文字明確詮釋的標識加以明注。

3.4 控制按原規模原體量修復

原規模體量是歷史建筑原有狀況最基礎的內容。即使原建筑的總面積、占地面積、準確高度等數據不甚完善，經過詳細的考證研究，上述基本的規模尺寸應尋求數據佐證，努力做到有據可依、有跡可循，據此在修復重建中，不至于偏差甚遠過分放大。

遺跡范圍內或有原建筑的平面基址痕跡，如屋基、地下埋藏基礎、柱腳石、磉礅、硬化地坪、鋪做板材、“洋灰”地面、青石臺階等，是修復歷史建筑平面放線控制總體規模的重要參照物，務必以舊址作平面放線依據，不應隨意擴大占地范圍。例如某受損民居旁人口頭描述為：“原來本是一樓一底，一樓是個鋪面經營茶館，他們自家人就住二樓。小青瓦斜坡頂，就是老川西穿斗房屋樣式。逢年過節時候，屋檐下總要用竹竿掛起香腸、臘肉”。如果再有照片可供參考，那么即使缺失建筑測繪資料，仍可基本推定該建筑原出檐高度應在4～5 m，屋面坡度一般按川西民居常用的四分水或五分水，結合原房屋總進深在地面留下的痕跡可確定基底尺寸，則建筑屋脊高度當在8～9 m。

3.5 原有型制風格

原有建筑型制特別強調歷史建筑被認定歷史價值時的風格特征。修復過程應遵循歷史文化價值認定時風格特征的恢復，杜絕風格的演繹和杜撰，不應隨意推論風格特征的遞進或倒推。風格遞進指后續可能發生的風格演進與增添，可能會帶來后人對于該風格認知的影響；風格倒推是指形成該形式相對固定之前，可能已經固有形成或受到影響但不應刻意去除或拋開不論的情況。

例如某地若唐文化特征顯著，某受損歷史建筑原實為清末民初遺留民居，則恢復重建應按歷史價值被認定時的民清時期當地民居風格實施，不應倒推至“唐風建筑”。又例如某民國時期的歷史建筑是被認定為具有“西洋”建筑樣式的地方民居，反映了當地半封建半殖民地時期的民生風情，如受損需恢復，則當時硬生生的把西式構件與當地民居風格拉扯在一起的做法，應如實反映。就此論及關于巴黎圣母院2019年4月15日火災受損后的修復，為何不基于已有的完整數據資料原樣恢復？為何試圖采取諸如“巴黎心跳”這樣的水晶尖頂？為何不 “老老實實”重建文化遺產原貌？

建筑型制還包含建筑平面布局、立面樣式、細部構件等，總體上完整構成了該建筑的風格特征。事實上，歷史建筑既然存在價值認定過程，有關資料的絕對缺失情況尚未可見。修復重建應翔實把握資料，遵循有據可依、有據可查、總體協調原則，做出最合理的恢復設計方案。

3.6 原有結構形式

結構形式是建筑物構成的基本架構，建筑結構內在決定了建筑物固有形式，歷史建筑的歷史文化價值依托建筑結構的存在而維系。歷史建筑的型制特征、風格形象、地方特色、符號美感、文化印記等價值部分，都依附于建筑結構之上，結構體系的改變將導致歷史文化價值載體構成方式的變動。“保護條例”第三十五條規定，對歷史建筑進行外部修繕裝飾、添加設施以及改變歷史建筑的結構或者使用性質的，應當經城市、縣人民政府城鄉規劃主管部門會同同級文物主管部門批準，并依照有關法律、法規的規定辦理相關手續。作為最重大外部維修的修復重建，必須按原有建筑結構實施不應隨意更動。

歷史建筑的結構歷經年代考驗留存至今，說明其安全性能具有保障。清代以前常用的木結構、磚石結構、土坯結構，近現代常用的砌體、混凝土，以及用到鑄鐵結構構件等，應采取相同方式恢復建構，試圖使用現代建筑結構體系取代的方法實不可取。修復重建的結構方式如在現行規范中缺乏標準參照，可借鑒“保護條例”第三十一條有關消防設施、消防通道保障方案提出的方式，通過單獨論證的辦法由技術專家予以認定。

例如傳統四川民居常用的木結構穿斗體系，使用民間方便取得的木材，在四川當地多雨多濕熱的氣候條件下，以縱向較為細密的承重木柱，和橫向綿密的穿枋連接組成半鉸接坡屋頂排架，整體構成了極富地方特色的優美型制。如果換用現代鋼筋混凝土結構體系取代，則所有的穿枋、穿斗都只能被多余地模仿，其外觀的質感、色彩、尺度都與傳統木結構穿斗架立方式迥異，更無從論及木結構穿斗歷史建筑的復原。因此，歷史建筑的復原不應采用“仿”的方式重建，務必采取與原有結構相同的體系。

至于歷史建筑已經發生的后世對原結構改變，如某民居木結構的使用中，后人增添了木柱間磚砌體結構承重，以混合結構方式留存。則修復應以其對整體歷史文化價值的體現與否作為評判取舍標準，有損或降低整體價值的結構改變理應去除，無損或增添整體價值的可保留恢復。

3.7 “原有的”建筑材料

除結構材料外，歷史建筑的其他用材也影響整體作為歷史文化載體的效果。不同的建筑材料將導致不同的構建方式和外觀呈現。理論上和原受損建筑絕對相同的建筑材料是不存在的，例如后人永遠無法找到與前輩所使用的某一歷史時期完全相同的木料，但后人修補重建無疑應當使用相同或類似樹種的木材來施做，以保證最大程度的傳遞原有歷史信息與質感。倘若維修重建輕易使用現代新材料更換替代前人所使用的構件，將顯著丟失原有建筑材料所固有的歷史訊息。真正“原有的”建筑材料不可復得，恢復重建所能取得的“原有”建材終歸有別于歷史時期的建材，但努力使用“原有的”建材將最大程度保留原有感受、傳遞原有價值信息。

不排除現在嚴重缺失先輩建筑材料的情況，此時再也無從找尋舊有材料加工的構件。這樣的維修重建應參照“憲章”所訂立的準則，以明確的標記表明現代建材替代原先做法的說明。例如屋面瓦材與當地歷史時期使用的筒瓦、青瓦必然無法等同；民國時期舶來的海外雕花彩色玻璃，現在無從復原；工業遺產使用的(前)蘇聯時期品灰黃色水泥，現在哪里去找？諸如此類無法完全完整恢復歷史形象的情況，倘若累加到一定程度，勢必造成修復出來的歷史建筑總體歷史舊貌的丟失程度加重，都有必要在前期考證研究中一一加以詳細論述，綜合考量后認真作出總體修復價值與意義的全面評估。

4 其他建議

4.1 杜絕拆真建假嚴格保護

修復重建僅僅是補救歷史建筑受損的技術方法，首要做到的是防止損毀發生。無論是自然災損導致的傷害，還是人為活動導致的破壞，都應在前期加強防范力阻損傷。應強化歷史建筑的日常維護修繕，確保其正常使用狀態。通過向社會公布和掛牌確立，增強歷史建筑的標識性和增進公眾監督。嚴加防止出現拆掉原真建筑、冒牌建立假古董、仿古街之類的建設性破壞行為。

4.2 加強歷史建筑測繪建檔

歷史建筑的測繪建檔工作正在深入推進當中，應充分重視該項基礎信息建立工作的重要性，從加強城鄉歷史文化傳承的高度，充分認識歷史建筑完備資料留存的迫切性。通過測繪建檔，建立起整套系統性的資料，為今后可能發生的受損或修繕之需提供依據。通過建筑測繪的細致認知過程，還可以發現和總結前人的營造手法與建造技藝，深刻認知地方特色傳承，更加深入地領略到歷史建筑的歷史文化魅力。

4.3 重視傳統風貌建筑

傳統風貌建筑是標準所確定的歷史文化價值相對較為一般而又區別于普通現代建筑的一類保護性建筑。相比文保建筑、歷史建筑，傳統風貌建筑屬小字輩，但數量上通常居于大眾地位，其歷史文化意義雖不及文保與歷史建筑深厚，但卻是整體范圍歷史文化環境形成的眾多本底要素，是歷史文化原真性和完整性體現的重要組成部分。那些古街老屋、鄉野獨院、散落林盤，和不知名的宅院、旁落的房舍、不再連片的屋瓦，在整體城鄉建設環境趨于現代化的進程中，這些帶有歷史文化基因的傳統風貌建筑勢微力薄，總量占比相當有限，整體傳統歷史文化環境遠遠不足。有必要按照整體性、協調性、統一性原則，將傳統風貌建筑與文保和歷史建筑一并納入保護修繕范圍，倍加珍視。外圍有條件的區域，也應按增強歷史文化風貌特色的要求實施建設，整體擴充城鄉歷史文化空間范圍。

歷史建筑保護任重道遠，加強歷史建筑的日常維護修繕，令她舊而不破、歷久彌新(舊)、歷舊彌珍、健康長壽，迫不得已才可修復重建，但愿歷史文化價值能夠恒久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