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楚喬

霎時從瓊樓玉宇跌入凡間,還真別說,這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終于逃過一劫。蕭然猛然記起她的祖爺爺現已落難,生死不明。都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剛剛在天上的片刻工夫,卻不知這人間已過了許久,便又急得哭起來。門神大手一拍蕭然的肩頭,念道:“莫急,有本神仙在,定保你家周全。待我使出烏龍騰嘯!”
蕭然從未聽說過“烏龍騰嘯”,倒想看看是何本領。只是在她小時候,父親總會在睡前給她講戲服的故事,說他廠子里最出名的,莫過于那套“門神舞鞭”的金絲服;最亮眼的,莫過于那高揚著的、專門用銀緞編織而成的烏龍鞭。多少個夜晚,她都在“烏龍鞭”的催眠中沉沉睡去;多少個清晨,那個自己在夢里、現實中都不能解的問題縈繞腦海:那揮著神鞭的門神有沒有在冥冥中護佑著我呢?而今天,答案就要揭曉了。只見門神掏出一根烏鐵做的長鞭,锃亮亮,冰燦燦。云紋鞭柄,紋紋相扣;龍紋鞭身,騰躍而起,上達九霄云外玉帝庭,下至陰曹地府閻王殿。龍頭鞭梢,怒目圓睜,須毛如生;揮將來,疾如閃電;甩將去,震如雷鳴。門神尉遲恭,高呼一聲:“鞭乎,至蕭遙之處!”霎時,風卷狂云,烏龍騰嘯,蕭然眼前一花,只覺被一團團奔騰發熱的黃云卷住,不由自主地被托起。她驚得蹲下,雙手捂耳,喊遍了自己出生以來最信任的所有人的名字,但這喊叫聲都被淹沒在云浪之中。
眨眼間,風消云散,冷風夾雜著水霧撲面而來。蕭然呆住了,不知眼前是夢,還是門神那“時空遙控器”把他們當真換了地方。她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哎喲!”她又如彈簧般蹦了起來,原來青石板上有一攤泥水。她一邊擰著褲子上的水,一邊嘟囔著:“原來神仙也不靠譜兒!”剛想沖門神發飆,卻見門神匆匆跑開了。
只見一位高高瘦瘦的生角兒躺在地上,妝早已被水洗去,衣上的神鳥也泛出了水光,唯有四肢不停地顫抖。門神再一揮鞭,念道:“暖風起兮!”這次,龍口中噴出一縷暖風來,柔軟緩慢,冉冉降至蕭遙身旁。蕭遙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坐起來。他顧不上發抖的身體,上下查看著自己的戲服,愛惜地拂了拂那神鳥。“都還在,回家過年去!”他喃喃自語,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勉強從地上爬起來,口中不停叨念著:“老天爺開恩呀!”踉踉蹌蹌地走遠了。戲服上那展翅的七彩神鳥,彩光流轉,星似的越飄越遠。蕭然又看呆了,望著祖爺爺遠去的背影,化成一個小點,消失在夜色中,似一幅水墨山水畫展現在她的眼前。這一方水土,孕育出了如此熱愛戲劇和癡迷戲服的祖輩。他們把這看得比命還重要。這份風韻已征服了她,而這傳承的責任……
門神拍了拍發呆的蕭然說:“看呆了吧!其實這次時空穿越之旅,是為了解你心中的那份‘疑惑。那日,我見你父母爭吵,你父親說繼承家業做戲服,但你母親堅持尊重你的喜好。我知道你也糾結,因此帶你看看祖輩做戲服的鄉土風韻之美。現在,我知道你的心中已經有了答案。”說著,門神站起身拍了拍土,拉起蕭然說,“時辰不早了,除夕夜前我要把你送回家,否則你就再也回不去了。”話音剛落,門神就遞給蕭然一串風鈴,鈴音清脆,鈴上掛著一塊桃木片,上面畫著一個朱紅色的符號。門神讓她盯著桃符,念道:“符兮歸矣,時未變,境未遷,人已醒……”就這樣,蕭然還未來得及記住眼前這古老的運河、戲臺、燈火,它們便在飛速旋轉的視野里變成了斑斕的色塊。她只好盯著那塊小小的桃木符,拼命記下那精妙絕倫的神鳥戲服,古老的鄉土人情……濃霧遮住了她的雙眼,風聲在耳邊呼嘯,蕭然昏了過去……

當蕭然醒來時,她正披頭散發地靠在掉了漆的床上。電子表上“10:37”的紅光還在閃爍,房門上貼的門神年畫已積了不少塵埃,褪了色的尉遲恭瞪著雙眼揮著鞭。門外,父母還在說著話,她腦海中,忽然跳出了一件神鳥戲服。似蠟般光滑的紅云緞,云般柔軟的黃細棉,火花一樣綻放的閃羽線,糅合著精美的做工,恰到好處地將戲韻的獨特與文化的淳樸相融合。蕭然回頭看向床邊的箱子,里面放著她從五歲開始積攢的一大摞時裝畫報。她隨手翻看,腦海中回蕩著撒花小襖,攏袖皮領,白穗兒裙邊,繡彩蝶的牛仔裙,既不失牛仔的豁達豪放,又有戲韻的矜持優雅,好一番古今中外美的碰撞!這是蕭然第一次感受到文化傳承和融合的力量,原來根植于傳統的古典美,延續著一方水土的歷史與文化,煥發著生生不息的魅力與光彩。
月光透過玻璃窗流淌在蕭然的床上,窗外清風送來一串悅耳的風鈴聲,丁零零———蕭然莞爾一笑,忽然覺得心情舒暢,古老的戲服伴著時代的圓舞曲,在她的手中一定會綻放別樣的美。
她理理頭發,打開屋門。“爸爸,我知道祖爺爺的故事不止是個傳說。媽媽,我已經想好了……”
時鐘嘀嘀嗒嗒,走個不停。古老的故事傳了一代又一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