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如果把世界比作一個大洗碗池，那么B國大概只是一只小碟。一只裝滿了貴老爺、官僚這些胖肉的小碟，在水面上搖搖欲墜，散發著肥膩的味道。

B國挺小，B國的灰鴉名氣卻很大。他身材魁梧，是個住在市民區和“賤民”們廝混長大的“臟小孩兒”。他濃眉倒掛，鼻子短粗，一頭半長發盤根錯節，與任何一個伐木工或農民都如出一轍。他其實并不叫“灰鴉”，但真名已無從考證，留給后人的只有一個響當當的外號。

也許是好運光顧，灰鴉的父親發跡了，由一個小商販一躍而成“老爺”，灰鴉自然也成了“少爺”。父親做大了古董金玉、奇香異木的買賣，周旋于貴婦之間，并自信能熟練地與上流人物共同操弄代代相傳的表演之術。貴婦們微微仰起潤如白脂的脖頸兒，啜一口用初春第一場雨水泡的茶。她們是一群體面的猿，看著灰鴉的父親如荒山僻嶺的野猴般上躥下跳。灰鴉不是沒見過貴族世家的少爺小姐們，這些孩子穿得光鮮亮麗，斯斯文文地講著些自認幽默的蠢話。“灰鴉”，他們喊著，這就是這個外號的來源———丑鳥、臭氣熏天的垃圾、掛著破衣服的潮濕木屋并稱為“貧民區三大特產”。

父親越是巴結這幫人，灰鴉越是厭惡他們。灰鴉依然和“賤民”為伍，抱著臂，光著腳，有時把錢分給幾個欠了債的人，有時又把錢送給沒錢買米的人。渴了，他就把汗濕的織錦背心當了換粗酒淡茶。急于擺脫暴發戶身份的古董商人為此丟盡了面子，傷透了腦筋。于是，他把灰鴉叫了回來。

灰鴉慢騰騰地走進家門。客廳華麗奪目，銀爐里的香散發出欲念的氣味。古董商人邀他坐下，并吩咐侍從端來金盤。

“好孩子，”商人擠出笑容，“我聽說你最近還與那些下等人混在一起，現在家境變了，你也要有一點兒上等人家子女的樣子。”說著，他從金盤中取出一塊木頭。它黑中帶棕，形貌粗奇，溝壑滿布宛如老人的臉，卻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味兒。盤子里還有褐黃的，赭灰的，都是裸露的土壤或樹皮的顏色，看上去平淡無奇。灰鴉卻看愣了，他隱約覺得它們散發的氣味融合著銀爐里的薰香，潛進了他的靈魂。

“雖然我們出身卑微，但我們終歸和那些下等人有別。”商人玩弄著手中的木頭，目光閃閃，“沉香雖丑，可是當它被雕琢成串珠、小像后就改頭換面啦，就受人追捧啦，誰會去在乎它原本的模樣呢？”商人又吩咐侍從取來另外幾件沉香飾品。它們精致美麗，那些曾煞風景的紋路也變成天空中的云煙。“所以，好孩子，你要跟那些俗木劃清界限，過高雅的生活。”

灰鴉敷衍地點頭，心里卻有了主意：“父親，讓我和您一起去選購沉香吧。”

從此，他就在沉香各產地間奔波。與別人不同，他獨垂青不加修飾的原樣沉香，它們粗獷，但味道醇厚。正像他希望自己還是別被雕琢的好，否則便不是原來的人了，倒成了一個被拿捏在手里肆意鑒賞的掛件了。

一年多后的凜冬，他采購回來。貧民區的小巷子里，沒有油燈的亮光，只有皚皚白雪映出的微光，寂靜一如死亡的溫床。巷子口走來幾個他熟悉的身影，他們穿著破棉衣、臟靴子，面色頹喪。此時，家家戶戶的門幾乎同時打開了，人們———戴著破氈帽的，裹著土布圍巾的，赤著腳的———擁到他們身邊，急切地問：“怎么樣？買到了嗎？”

“想得美咧！”一位魁梧的漢子啐了一口，“天氣一冷，那群商人就抬高價格，煤炭木炭都貴得要死。”

灰鴉呆立著。他看見了那些人急切渴望的目光，那目光如火般溫暖了這晦暗的世界。冰冷的雪花撲在他們的睫毛上，他們失落地回去了。

灰鴉取下身后背著的木箱，心情沉重地端詳著。里面有上好的沉香，任何一塊都價值千金；但在此刻，他們竟不如一斤干燥的木炭珍貴。他幻想著沉香被點燃了，火很旺且永遠都不會熄滅，人們圍著火堆載歌載舞。

可，把沉香付之一炬又有何用？它們救不了任何人。他清醒過來。

“不過……”他若有所思。

他邁動僵直的腿腳，向家走去。路上一座座府邸燈火通明，人們飲酒作樂，笙歌不斷。坐在溫暖舒適的室內賞雪，是貴族的浪漫。

回到家，灰鴉取出一塊沉香輕輕摩挲。他父親走了進來。不可一世的古董商人看上去衰老了很多，眼神憂郁。當他告訴灰鴉投資失敗導致破產的事情后，灰鴉的內心意外地平靜。他花了兩個月時間處理家事，變賣東西。

還清父親商行的債后，灰鴉堅定地看著父親：“父親，我還剩一箱好沉香。我把它們都賣了，去換個官做。”

“不愧是我的好兒子，”父親得意地笑著，“這些沉香的確能買到不小的官位……你打算做哪里的長官？”

“貧民區。”

…………

“爺爺，后來呢？”冬日里，燭光下，一個小男孩纏著爺爺，要他繼續講灰鴉的故事。

“后來呀，灰鴉當了貧民區的長官，賣掉剩下的沉香，換來了很多必需品，改善了貧民們的生活。他的兒子，偉大的提托爾領袖，領導了一場革命。那場革命歷時三年之久，終于取締了貴族的特權，懲戒了奸商的惡行。如今，貧民區、市民區都大變樣啦！”爺爺和藹地笑著，摸著孫子的小腦瓜兒，“說也奇了，灰鴉雖然后來沒再觸碰過沉香，卻感覺那香味兒一直縈繞在他身邊。他這一生，正如沉香，沉淀下來的都是精粹的芳香，雖逝百年，仍然留香。”爺爺溫和地笑著。

窗外，雪花仙子飄舞著，孩子們滾雪球、打雪仗，玩得不亦樂乎。灰鴉成群地棲息著。它們沒有華麗炫彩的羽毛，沒有嘹亮動聽的歌喉，沒有驕傲自滿的神氣，卻默默地、堅定地守候著這片曾經歷劫難的土地。

姓名：王昕

年齡：16歲

就讀學校：福建省福州市第一中學

年級：高二

星座：金牛座

愛好：閱讀、寫作

座右銘：一個人應該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凈

喜愛的名人：魯迅、芥川龍之介、毛澤東

喜歡的書：《紅樓夢》

推薦人語

昕昕以昭其質兮，銜玥而彰其華彩。文學之美，常在于道與技的協調、匹配。王昕玥就是這樣一個同時關注著社會人生又用心揣摩語言文字的學生。她熱愛閱讀，尤其喜愛中外名著，從而培養出良好的語言感知能力，她擅長觀察各種生活狀態，視野開闊。她關注現實生活，對于社會熱點事件常有精辟見解。當你欣賞這位溫柔嫻靜的姑娘的文字時，會發現一顆既敏感細膩又雄健昂揚的少年心。

（推薦教師：楊海齡）

自我介紹

曾獲全國中學生科普科幻作文大賽省級一等獎。

自小喜文，憧憬翰林之風，癡心長存；熱衷讀史，思越千年往事，情懷難逝。愛蒼茫古漠烽火長天，亦愛市井喧囂煙火人間；愛疊嶂西馳萬馬回旋，亦愛缺月疏桐小橋橫截。因寄所托，無畏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