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徐樂天,1925 年3 月出生在天津市西南50 多里的王慶坨。1944 年,北平大學醫學院在華北地區招生,我在600 多個考生中,出人意料地考了個第二名,如愿進入了北平醫學院學習。
1949 年2 月,我在北平大學醫學院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這對我來講,是一個重要的跨越。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我一畢業,就被分配到了衛生部。
我一到衛生部,就隨一個訪問團去陜西、甘肅、青海、寧夏、新疆五省區,這個團是周總理親自組織的,有上百人,團長是著名的民主人士沈鈞儒,副團長是時任新聞總署副署長的薩空了。這是我一生工作的開始。
那時候,新中國剛成立沒多久,老百姓對共產黨還不了解,所以訪問團的主要目的,就是給老百姓講共產黨的政策,并給窮苦的老百姓發放一些物資。除了宣講政策之外,我們也開展了一些醫療活動。在露天的地方擺上桌子、凳子,老百姓排隊來看病。當時,西安和蘭州衛生條件很差,小孩得沙眼、頭癬、爛口角的很多,成年人梅毒和淋病的感染率達百分之三十到四十,這都是衛生條件太差造成的。雖然我們的工作很辛苦,但大家一點也不覺得累。
1951 年5 月23 日,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地方政府簽訂了“關于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也就是“十七條協議”。中央派張經武(開國中將,中央統戰部原副部長)將軍帶領14 個人,爭取以最快的時間到達拉薩,執行“十七條協議”。這14 個人中要有一個大夫、一個護士、一個司藥。那時候,從部隊里調一兩個黨員的司藥、護士很容易,但要找一個大夫馬上跟著走,就不太容易了。他們找了幾個都沒成,最后,找到我,我一拍胸脯,去!
當時,說是3 個月的任務。那時入藏陸路還不通,我們是跟著張將軍走海路去的拉薩。1951 年6 月13 日,我們從北京出發,乘火車專列,先到廣州,再到香港,在香港辦了出國手續和進藏手續。為了爭取時間,我們分成兩批,張將軍帶著4 個人坐商用飛機先走了,我們剩下的9 個人帶著六七十只箱子——箱子里是禮品和必要的物資,乘坐一艘很小的商船,從香港出發,到印度,再從印度進入西藏。
7 月底8 月初的樣子,我們到了亞東。亞東是一個小鎮,海拔2300 多米,處于喜馬拉雅山的山口,氣候比較好,山清水秀、鳥語花香。從那兒進藏,實際上是爬高坡。隨著海拔的升高,氣候也變得變化無常,白天一會兒下雪,一會兒下雨,有時是窮山惡水,有時是奇花異草,可以說是氣象萬千。
9 月8 日,我們9 人終于到達了拉薩。而張經武將軍他們早在8 月9 日就到了。根據“十七條協議”,我們的一切安全和生活保障,都由地方政府負責。
剛到拉薩時,當地的醫療狀況很是落后。1951 年前,拉薩醫療機構很少,我知道的一個是醫藥寺院,就在布達拉宮右邊的甲骨山頂上,寺院里有醫藥喇嘛。還有一個門孜康,“門”是醫藥的意思,“孜”是天文歷算,“康”是房屋、居所。門孜康我去過,主要負責人是個四品官,叫欽繞諾布。他會種痘。但有的人種完痘后,就腐爛、化膿了。
當時,中央給我們所有進藏人員的任務有三條:一是做買賣,二是看病,三是搞好統一戰線。我和從部隊抽調來的一個司藥、一個護士在18 軍大部隊的衛生人員到達之前,也開展了一些基層的醫療工作。
有個貴族叫索康,比較開明,對解放軍態度也比較平和。他派他的家奴牽著馬到我們住的地方,通過翻譯說,他要請人看病。在經過當地的一位四品官同意后,我和一個同伴帶著醫療包去了他家。看完病后,他們再用馬把我們送回去。這種看病也可以說是禮節性的,因為都不是什么大病、重病。
有一次,一個貴族的女家奴生了小孩,小孩生下來了,但胎盤沒下來。他們驚慌失措,那個貴族就找我們去看。問清楚情況后,我們戴上手套,給她沖洗、檢查,發現并沒有什么嚴重的問題,就是胎盤卡在了子宮口,所以很順利地就解決了問題。
我們還到色拉寺一位活佛那里去過兩次。第一次是在1952 年春天,拉薩天花流行之前,我們去給他種痘,還有一次是給他看普通的病。
那時候,我們醫療人員是可以公開活動的,不穿軍裝,所以走在街上老百姓攔住了想要看病,我們就立即可以給他看,到他家去看也行。在天花流行的那段時間,有些沒有種過牛痘的老百姓感染天花后,往往會出現一些爆發性的癥狀,嚴重時會出血、高燒。這種情況當時不容易治愈,有人甚至因此而喪了命。
到1952 年9 月,從內地去的醫療隊人數已經很可觀了,有西南醫療隊、西北醫療隊、北京醫療隊、18 軍衛生部醫療隊,還有中國科學院的專家小組,醫務人員加在一起有幾十人。以這些人為基礎,張經武將軍和18 軍的張國華軍長于1952 年9 月8 日組織成立了拉薩市人民醫院,也就是后來的西藏自治區人民醫院。這是新中國在雪域高原成立的第一個現代化醫院,應該說是解放軍的功勞。
醫院成立的時候,西藏的很多地方官員都參加了。醫院由18 軍衛生部的負責人張學彬任院長,孔憲云任醫務主任,內科主任是西北醫療隊的崔靜州,我是外科主任。醫療隊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手術設備,尤其是眼科醫藥設備帶得很齊。醫院有30 張病床,可以住院。從住院、打針、吃藥、輸液到手術,都是免費的。
那段時間,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治療案例是,做了一例盲腸切除術、一例宮外孕手術。還有個藏民在整理炸藥時炸藥爆炸,把面部炸傷了,他的家人很恐慌,把他抬到醫院。清創處理完后,才發現他傷得并不是很重,沒有傷及重要的器官。病人一個星期左右就出院了,家屬很感激,還堅持給我開了一個感謝會,當場宣讀了感謝信。當時,院長和院里的很多醫務人員都出席了。
高原地區光照強,所以白內障很多。醫療隊帶來的白內障手術器械很充分,但就是沒有眼科大夫。我在眼科實習了過一年,就硬著頭皮上陣了。那段時間,我們一共做過23 例白內障切除術。第一例是解放軍的一個連長,手術很成功。第一例藏族患者的白內障手術,是給一位50 多歲的老大娘做的,她叫白瑪。當我給她取出已經鈣化的晶體時,她馬上就有了光感,大喊“嘎布睿,嘎布睿!”(音,意思就是“是白的了,是白的了!”)實際上,那還不是手術效果的全部,還沒有看到東西,不過她就已經很興奮了。當時,在場的工作人員也很振奮。后來,18 軍衛生部文工團還以此病例為題材,創作了一個劇本進行演出,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1953 年4 月,我因為工作安排,離開了拉薩。雖然,駐藏只有短短的兩年,但那仍是我職業生涯中的一段珍貴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