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

周瑩

夏季時，爸媽到山那邊去幫別人管理“高山蔬菜園”。許多個夜晚，只有我和奶奶在家。

有天半夜，睡夢中的我被一陣叫聲驚醒。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喊說姑姑嵐湘子得了急病，快要不行了。我告訴奶奶后，奶奶催我穿好衣服，然后牽著我的手就出門了。

我家住在秦巴山脈深處的清風源，姑姑家住在山那邊的清風坡村。

那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深夜。黑夜密密麻麻涂滿了山川和田野。清涼的夜風在身后呼啦啦轉圈，再爬上頭頂，打著卷兒，盤旋，呼嘯，吶喊。叢林里的所有植物都在黑夜中沉沉睡去。朦朦朧朧的黑，讓我感覺自己仿佛被染成黑色了。我小聲說：“奶奶，我怕黑……”

奶奶用右手拍打著我的脊背：“不要怕。半夜走路，走著走著，天就亮了。奶奶給你唱首歌吧——八月里來是中秋，桂花開得香悠悠，戴花娘子孟女流，藥名厚樸加紫蘇……哎呀呀，我唱錯了。”奶奶連忙停住。

我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輕柔細膩的夜風、婉轉悠揚的歌聲，像一股甘甜清冽的山泉，輕輕漫過我緊張的心田。不知不覺中，我們翻過山坳，走進了一片茂密的叢林。遠處傳來幾聲雞叫，天就要亮了。

這時，樹林里傳來了些許美妙而細微的聲音。我忍不住問奶奶：“這是什么聲音呢？”

“是板栗苞子炸開了。不等天亮，板栗們就要爭著搶著落地。”奶奶的話音剛落，一只喜鵲突然“嘎——嘎嘎——”叫著從我們頭頂掠過。

奶奶笑瞇瞇地說：“嗨呀呀！喜鵲叫喳喳，好事到我家。看來，我姑娘應該是沒事啦！”奶奶說完，望著叢林外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后她伸出雙手合成喇叭大聲喊：“嵐湘子，你還好吧——”

清冽的空氣從山的那邊帶來一個回音：“媽，我很好。您咋這么早呢？是不是雞一叫就從家里出發了？”

竹林外的稻場邊，年輕的姑姑正朝著這邊揮手。

直到這時，我們才得知，昨晚我聽錯了傳話人的喊聲，突發疾病的是鄰村一個剛過門的媳婦，名字叫蘭香兒，而不是嵐湘子。

“歐耶——嗚啦啦——”我轉身，對著清風源那連綿起伏的遠山，發出了清脆的呼喚聲。

第一次走夜路，在夜行的路途中，我看見了什么呢？我不僅看見了自己的膽小、懦弱、恐懼和無知，還看見了奶奶的勇敢、堅定和毫不畏懼。

忽然之間，我就明白了——當我不再害怕黑夜時，黑夜馬上就變得親切起來了。

若子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