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法人》全媒體記者 伍洲奇
“我要去養老院。”
9月初,長居廣東省廣州市的湖南籍老太太桂芝告訴女兒女婿。10多天前,桂芝唯一的外孫去了北方一所大學,家中只剩下腿腳不靈便的她和保姆,女兒女婿每天忙于手中的生意。桂芝嫌雇保姆成本太高,以前因為考慮照顧外孫,現在孩子已經考上大學,桂芝建議解聘保姆。
桂芝的這個提議遭到了女兒的反對,理由是“養老院太苦,那里的工人會打你,別人還以為我們不孝呢”。在此之后,桂芝打聽過不少關于養老院的事情,家庭會也開過好幾回,卻難以達成統一意見,桂芝一直悶悶不樂。
與桂芝相似的,是中國數以億計老人的養老問題。國家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有2.41億人,占總人口17.3%。在將來20年時間里,我國將進入急速老齡化階段,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將從2.41億增加到4.18億,峰值最高將達到4.87億,這些老人不可避免地將面臨養老問題。

資料圖片
近期,關于養老產業的利好政策不斷。11月21日,中共中央、國務院發布了《國家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中長期規劃》。11月22日,國家發改委、商務部公布的《市場準入負面清單(2019年版)》,更是將“養老機構設立許可”“社會福利機構設置許可”等措施放開。
而對于投資者來說,多達數億的老齡化人口所蘊藏的巨大消費潛力有待挖掘,他們的喜怒哀樂、衣食住行,將對整個消費市場產生越來越重大的影響,老人不斷增長的各類需求已經將“銀發經濟”推向蓬勃發展的波峰。

桂芝為了住進養老院,向鄰居打聽過不少消息,得到的答復是“以她的條件,住進公辦養老院非常困難,民辦養老院容易進,但就是價格不低,有的甚至超過一個保姆的工資”。這讓桂芝搖頭不已。
這個問題,也讓從湖北武漢某高校退休的董教授和妻子覺得很麻煩。老兩口年事已高,沒有子女,身體漸弱的他們,去哪里安度晚年成了最迫切的問題。董教授給理想中的養老機構畫了一幅像:有較好的醫療條件;有良好的生活環境;有豐富的活動內容;有優質的養老文化;有溫馨的養老氛圍。
按照這個標準,過去幾年中,董教授和妻子考察了10余家養老機構,有公立的、有私立的,有大型的、有小型的,幾乎都不盡如人意。“我們看過漢口火車站附近的一家公立養老院,托熟人找好了關系。它有對口醫院,服務也好,但床位很緊張。三人間、四人間、六人間隨時可以進去,單人間要排隊。我們去看的時候,10多層的樓房,只有底下3層裝修了,上面的樓層要等資金到位再裝修。聽說排隊等單人間的人很多,太麻煩了。”
在養老市場,公辦養老院“一床難求”,曾經是全國普遍現象。家住武漢漢口的劉女士,想為90多歲的老母親找一家合適的養老院,曾走訪位于漢口發展大道的公立養老機構武漢市福利院,發現已經排到了2000多號,可能一兩年都排不上。
又如北京市第一社會福利院,2015年以前,有多家媒體報道稱這里僅有的1000多個床位早已住滿,只有住在其中的老人離開養老院,才能騰出床位供登記排隊的老人入住,每年只能新入住幾十位。根據兩方面推算,新排隊的老人等到入住需要100年。
“便宜的等不起,貴的住不起。”這是中國老人們面對養老問題的兩難選擇。據中國養老網統計,在京津冀經濟圈、長三角經濟圈、珠三角經濟圈、川渝經濟圈這4個重要的養老地產集群區域,民營養老產業平均月收費都在7000元以上,京津冀地區的養老地產收費最高能達到每個月30750元。顯然,這并不是一個普通家庭能夠負擔的費用。
“公辦養老院一床難求,民辦養老院入住率低。”這卻是兩類養老院的另一種困窘。前期投資大、投資收益慢、護理工難招、人員流動大等問題,都困擾著民辦養老院。
4月19日,在第11屆清華老齡產業高端論壇上,著名人口學家、北京大學人口所喬曉春教授拋出了“北京只有4%的養老機構實現盈利”的觀點。
喬曉春調研統計發現,輿論所述的北京市養老“一床難求”情況并不顯著,90%的養老機構有大量空床。同時,北京市養老機構盈利狀況十分嚴峻,只有4%的養老機構實現盈余,超過60%的養老機構需要10年以上時間才能收回投資。
在此背景下,養老機構“公辦民營”模式被推出。但據報道,武漢東湖高新區率先推出的首家公辦民營養老院,遭遇了叫好不叫座的尷尬局面,半年時間僅迎來67位老人自費入住,入住率不足兩成,令人唏噓。
與此同時,開始有公司試水“以房養老”倒按揭模式。其實,“以房養老”模式起源于荷蘭,發展于美國,但這種模式即便在美國發展了30多年,也仍占少數,但隨著中國社會觀念的演變,這種模式也曾占據一席之地。
“以房養老”的操作方式是,擁有房屋完全產權的老年人,將其房產抵押給保險公司,繼續擁有房屋占有、使用、收益和經抵押權人同意的處置權,并按照約定條件領取養老金直至身故。老人身故后,保險公司獲得抵押房產處置權,處置所得將優先用于償付養老保險相關費用。
對于這種新型的養老方式,原保監會曾發布《關于開展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養老保險試點的指導意見》,決定從2014年7月起在北京、上海、廣州、武漢等4個城市率先開展“以房養老”保險試點,該措施至今已經運行5年有余。
10月22日,銀保監會發布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9月末,反向抵押保險期末有效保單129件,共有129戶家庭191位老人參保,參保老人平均年齡71歲,戶均月領養老金7000余元,最高一戶月領養老金超過3萬元。不過,從數據來看“以房養老”的規模并不大。
對此,銀保監會總結認為,從國際上來看,“以房養老”也是一個小眾業務,有條件、有需求、有意識使用這種養老方式的人群相對比較少。從全球來看,居家養老方式仍占據絕大多數,其他的養老方式都是少數,而小眾市場就不能像大眾市場一樣追求規模。
同時,在大部分人的觀念中,房屋是家庭最主要的財產,應該由子女等后輩繼承,這種傳統觀念決定了“以房養老”不可能成為大眾養老的一種方式,更多體現為老年人增加了一個養老的選擇。而且目前關于抵押權、繼承權的處置等規定,以及在房產抵押登記、交易稅費、辦理公證,包括保險公司經營能力等方面都還存在一些問題。
一方面,“以房養老”的推廣面臨著一些困難;另一方面,打著“以房養老”旗號行騙的公司也不罕見。
4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發布情況通報,稱針對中安民生公司涉嫌非法集資一事,已對涉事公司實際控制人李佳豪等88名犯罪嫌疑人采取刑事拘留。目前,該案正在調查處理之中。
工商登記數據顯示,被控制的犯罪嫌疑人李佳豪,身兼北京中安民生資產管理有限公司和中安民生養老服務有限公司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
上述兩家公司雖然均為獨立法人,但很可能是“一套人馬兩塊牌子”,發表聲明時也存在資產管理公司、養老服務公司名稱及公章混用的情況(故將兩公司統稱為“中安民生”——本刊注)。
中安民生先是以免費音樂課、民族舞、旅游為誘餌,將數百位老人聚集到一起,隨后推廣其“以房養老”業務。老人們在一步一步誘導下,開始用房產換錢投資。
中安民生的講師稱,房本放在家里是死的,交給中安民生盤活了就能產生價值,就可以給老人發放養老金。辦理了相關手續的老人們,短暫地按照《養老金發放方式協議》領取了一部分“養老金”,隨后他們發現,不但再也拿不到“養老金”,名下的房屋也面臨被變賣的慘局。
此類“以房養老”騙局,近年來屢有發生,導致不少老人被誘騙低價賣出房子后被掃地出門,甚至在騙子被抓捕之后,部分老人的房子也要不回來。此類事件也給聽上去很美的“以房養老”平添了幾分詭譎的色彩。
與“以房養老”不同的是,泰康集團以實業養老的模式,進入人們視野。泰康養老作為泰康集團的子公司,成立于2007年8月10日,注冊地位于北京市西城區復興門內大街。
11月3日,在江蘇蘇州舉辦的全國智慧醫養論壇上,泰康集團董事長陳東升表示,“(泰康)吳園的開業運營,標志著泰康所打造的全新退休生活方式正式落戶蘇州,可有效緩解本地區日趨嚴峻的老齡化壓力,將成為江蘇乃至長三角的養老標桿示范。繼先后落地北京、上海、廣州、成都、蘇州后,泰康位于武漢的養老社區即將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初開張,完成‘東西南北中’的全國布局。”
記者了解到,此前10余年間,泰康養老耗資千億元,打造了一條“保險+醫療+養老+資管”的產業鏈。截至目前,已完成15個核心城市養老社區布局,實現北上廣蜀蘇運營全覆蓋、連鎖化經營,試圖破局“看病的地方不養老,養老的地方看病難”這一難題。
與泰康養老相似的是,中國其他五大險企也是上市公司在養老行業的主力軍,中國人壽旗下擁有養老品牌國壽嘉園,中國人保旗下擁有頤園養老區,平安旗下擁有平安養生養老綜合服務社區,新華保險旗下擁有新華家園養老公寓,中國太保旗下擁有太保家園養老社區。
與金融保險行業形成對照的是,超過9家房地產上市企業,包括萬科A、上實發展、世聯行、云南城投、海航投資、鳳凰股份、金地集團、保利地產和泰禾集團均布局養老行業,方式以修建養老社區為主。
而涉及養老概念的醫療保健行業上市公司也有8家,包括愛爾眼科、樂普醫療、同仁堂、太極集團、宜華健康、福瑞股份、中關村和復星醫藥。2018年10月,同仁堂打造了與養老有關的生活館,主打中醫特色養老,每天有老中醫坐診。而資本實力雄厚的復星醫藥則直接切入了重資產的養老院領域。
復星醫藥前員工肖玲(化名)對于養老產業卻有不同的看法,基于中國傳統的養老觀念,養老方式的分布狀況為“9073”,即90%居家養老,7%社區服務,3%機構養老。
“這意味著,居家養老終究還是主流模式,在居家養老中研究服務模式和盈利模式,將是淘金‘銀發經濟’的最佳選擇。”12月5日,肖玲向記者表示,更重要的是,服務居家養老只需要輕資產投入,不需要建設或租賃大面積營業場所,更能將資產和精力投入在居家養老服務品質上,同時為國家的養老負擔貢獻一份力量。
肖玲離職后在南方某地級城市的老社區開了一家小型服務公司,雇用了幾名醫護專業的畢業生,為社區空巢老人提供醫療體檢和緊急送醫等相關跟蹤服務,受到社區群眾和管理人員的好評。

資料圖片
如果說肖玲的貼身居家養老服務是智慧養老的牛刀小試,北京智慧眼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簡稱“智慧眼”)旗下的老來網,則堪稱智慧養老的經典。
“對老年人有益的,老年人感興趣的,我都要做。”12月6日,在湖南長沙的辦公室,老來網董事長邱建華告訴記者。
邱建華介紹說,“2016年,老來網平臺獲批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互聯網+’重大工程保障支撐類項目,獲中央預算類資金支持3000 萬元。目前老來網累計注冊用戶超過1500萬,日均新增認證用戶達4萬,已發展成為國內首家全國性養老服務互聯網平臺。”
據悉,老來網成立于 2015 年,母公司“智慧眼”是以生物識別、計算機視覺技術為核心的科技企業。依托人臉識別技術,老來網為人社部門解決管理、發放養老金過程中的“社保認證”難點,讓用戶在手機APP端完成社保認證過程,并借此觸達 2.5 億參保離退休人員,搭建包含醫療、金融、直播、電商等服務的互聯網平臺,為社區智慧養老提供全面服務。
在上海,“智慧養老”理念也正在一個個街道變成實體落地,社區老人也有了“每日打卡”新去處——覆蓋全市的智慧健康小屋正逐一落成,智能健康體檢自測讓老人對自己的身體情況“一目了然”。智慧健康小屋不僅能檢測健康體征指標,還能提供肺活量、握力、縱跳、反應時間等13項國民體質測試,針對不同年齡層出具詳細報告,并將每項運動都與人群正常值進行對比,報告底端還附上體育專家的建議。
上海市衛生健康委相關負責人曾向媒體透露,智慧健康小屋是作為社區健康服務體系的關口延伸被納入2019年上海市政府實事項目,目前全市已落成85座“小屋”,提前完成今年的年度任務。目前,黃浦、楊浦兩區已率先實現了智慧健康小屋區域全覆蓋。
與此同時,浙江省杭州市拱墅區的“橙色陽光行動”也開展得如火如荼。所謂“橙色陽光行動”,是由拱墅團區委聯合阿里云、深圳市信息無障礙研究會共同實施的智慧養老項目。以大關街道為試點,利用物聯網科技手段,為轄區老人免費安裝智能養老設備,并提供24小時在線監護,讓愛插上科技的翅膀。
上述機構聯合推出的“樂居”智慧養老系統(包含一套人體傳感、門磁、一鍵報警按鈕等硬件設備,以及物聯網軟件平臺),對老人在家的走動情況和進出門情況進行感知,實現24小時安全自動值守,并第一時間通過支付寶小程序進行提醒。
養老問題,不只是中國面臨的問題,世界其他國家也同樣面臨這個問題。國外市場一些先進技術設備、先進管理經驗,為中國未來解決養老問題提供新的思路和捷徑。
11月27日,由江蘇省民政廳、省貿促會主辦的2019國際養老服務博覽會在南京開幕,來自10個國家和地區的313家海內外企業參展,一大批目前世界上最先進的養老服務產品進入中國。
獨資、合資、合作、聯營、參股、租賃……該次博覽會,展示出養老市場正“百花齊放”,養老產業正進入發展的“黃金時代”,產業細分、產品多元、市場壯大,激發一大批企業跨行業進入養老產業,地產、金融、醫療、科技等新元素不斷嫁接融合,給曾經依靠政府托底的養老行業注入無限活力。
南京大學教授林閩鋼認為,目前法國、德國、芬蘭、日本等發達國家已進入養老“康養護3.0時代”,智能化手段被大量嵌入養老各個環節,但國內的養老服務正從“1.0”向“2.0”過渡,部分地區已意識到高質量養老服務的著力點,未來最需要提質升級的是廣大農村市場,急需拉長短板、打造高質量養老服務體系。
相對于老人養老的物質需求,湖南長沙天心巴普護理院董事長文華則提出,文化養老需求也很大,產業需要政策扶植。“政府補貼,養老收費可以更低廉。”同時,產業急需正規的行業規范。
“有些機構開放養老課,但他們上課就是賣東西。我們如果不把老人服務好,騙子就會‘服務’老人。”文華希望集養老機構、協會、政府和媒體之力,推動養老機構的細分,真正滿足老年人的需求。
11月15日,湖南快樂老人產業有限公司董事長、快樂老人報社長趙寶泉在其新書《小趨勢》發布會上稱,“我們的父輩是最后一代還有子女養老的老人,我們將成為第一代沒有子女照顧的老人。”他認為,未來養老將以社會化養老為主,指望子女養老可能性較小。
趙寶泉預測,2022年,養老產業將進入高峰期,其養老消費也將不斷升級,“和我們住賓館一樣,最開始住招待所,再到快捷酒店,再到四星、五星酒店。”他認為,養老機構也將有“普通”與“豪華”的不同選擇。
不過,對于深耕養老產業的武漢一家醫療科技有限公司而言,運營管理與憂患意識更貼近發展實際。該公司唐姓負責人告訴記者,近幾年,全國各地養老機構發展迅猛,但由于相關法律法規的缺失,在規范養老機構和入住老人之間權利義務關系上卻經常面臨無法可依的窘境。
“養老作為社會公共話題,政府加強政策扶持和引導,尤其是加強監管服務,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12月7日,該負責人接受《法人》記者采訪時認為,對于提供養老服務的機構尤其是民營機構,不少地方值得關注,例如硬件建設和軟件管理要達標,必須達到國家、行業監管部門的標準規范要求;明確簽約主體是老人,老人家屬是共同付款人、擔保人或者聯系人、代理人,樹立老人合同主體的地位,體現對老人人格權的尊重,同時能夠避免糾紛;推行養老機構標準化管理服務,可以有效管理服務風險,及時妥當處理糾紛,保留和收集證據,尋求律師提供更專業的服務,對機構和老人都是有意義的事情。
探討養老產業的發展,有一項重要屬性無法繞開,那就是公益性。早期的養老機構,基本以政府主導的養老院為主,此類機構的運營依靠政府撥款及社會捐助。隨著市場的不斷發展以及政策的日益開放,大量社會資本涌入養老產業,中國的養老從公益慈善轉向產業發展,市場和服務變得多元化,逐利性也日漸凸顯。
需要強調的是,養老產業不僅僅是一份事業、一項投資,更是一份責任,承擔了應對老齡化問題的巨大社會職能。因此,對置身于養老產業的企業來說,不能舍棄養老產業是愛心工程這一根本,在逐利的同時,應該秉持一顆慈悲的心。
與此同時,如何讓企業在承擔社會職責和公益職責的同時,更體面地賺錢,也是整個社會都要思考的問題。